著:〃無論何事,凡要承受。〃
我住的地方就在馬廄旁邊的一間平房裡,除來北海道的第一夜我曾在筱常月家裡借宿了一晚,以後,我就一直住在這裡。房子雖說小,因為暖氣和電都通了,我住起來也沒感到有什麼不便。有一天,去美馬牛看筱常月排練的時候,回來的路上,我在一幢尖頂小樓前撿了一套音響,搬回來後發現果然還能用,就趕緊去札幌買了幾張德彪西的CD回來。當我喝著啤酒聽著音樂,就想起了釦子,還有阿不都西提。
不排練的時候,筱常月會來我的屋子裡坐坐,也不談什麼,就是坐而已。也難怪,我們兩人都是那種談著談著就會走神的人。當和我一起做工的人對我談起筱常月,我便說自己是她的一個遠方親戚。說起來,我和他們也算是相處甚歡了,除去溝通起來有些困難之外,別的一切都好。但是,多多少少,他們也覺得我有點怪僻。當他們談起我,就會哈哈笑著說:〃哈,那小子古怪是古怪了一點,倒也是個好人哪。〃
我目送她離去,看著她推開院門,就想起了她曾和我說起過的:站在蘇州銅鈴關的城牆上甩水袖,月光照著,她跳進了蘇州河裡……在她跳進去的一剎那,河水濺起,發出了清脆的聲響,雖然寂寞,倒也能證明了她的存在。可是,現在呢?我往農場裡走著,心裡不祥的預感愈加濃重,彷彿那聲清脆的聲響即刻就要響起來了,但是,那可能是她跳進河水後再也浮不出水面的聲響,而我卻沒有力量去阻攔,我甚至不知道她將於何時跳進哪條河裡。
我惟有記住此刻:筱常月不像走在自家的院子裡,仍然像走在蘇州的哪一段城牆上。
釦子此刻又走在哪一段城牆上呢?是東京、秋田,還是奈良?是京都、大阪,還是鎌倉?想著想著,我就黯然神傷了。
剛來的時候,也常常想起東京,但是,後來,我就逼迫自己不去想了,我只想釦子。
後半夜,起了大風,我一個人提著馬燈出去巡夜,將試驗田的塑膠棚安頓好之後,就信步在彌天大雪籠罩下的薰衣草田裡走著,聽著馬吃夜草的聲音,我覺得自己好像置身在遠古的某一朝代之中。後來,我在雪地裡坐下來,聽著遠處傳來的大海的濤聲,抽著煙,突然看到自己在雪上留下的腳跡,一下子覺得這腳跡根本不是自己留下的,而是釦子留下的。我盯著幽光裡的腳跡,彷彿看到了她正在從我來的地方來,又要和我一同往我要去的地方去。
再有幾場這般的大雪,春天,也就要來了。
春天,天色尚未過午,我和筱常月在美馬牛小鎮上走著。空氣裡滿是薰衣草的清香,舉目所見,皆是青蔥一片。和冬天時不同,此刻我們的身邊三三兩兩走著不少悠閒的遊客,即便公路兩側遼闊無邊的薰衣草才剛剛吐露出淡藍色的花蕊,我想,這也就足以使他們和我一樣,感動得幾乎連路都走不動了。
又往前走了兩步,筱常月突然站下來問我,〃假如,在奈何橋上,兩個人都在等同一個人,等來了,但是來的人只能跟一個人走,剩下的那個人,還是會變成孤魂野鬼嗎?〃
我的臉上應該是頓時之間就變了顏色,問她:〃你在說你自己嗎?〃
〃……我說的是假如啊,好,就算是我吧,你覺得我應該怎麼辦?〃
〃依我說,這個人根本就不該去。〃我依稀想起釦子對我說起的〃三世輪迴〃來,便說,〃聽人說,人死之後,要歷經三世才能塵緣了盡,最後脫胎換骨。這樣說來,無論去或不去,已經死了的人該對著長明燈還是隻有對著長明燈,該倚著舊畫屏還是隻有倚著舊畫屏罷了。所以,我倒覺得活著的人就是要繼續快樂地活下去,這樣,到了真正碰面的時候……不論是在奈何橋上碰面,還是在來世裡碰面……不管有幾個人,大家都會心一笑,繼續再往下面兩個輪迴裡走而已。我就是這樣想的。〃
聽罷我的話,筱常月的眼睛亮了一下,但是很快就暗淡了下去,只說了一聲〃好冷啊〃,急忙穿起外套的時候,身體竟然顫慄起來了。我眼見她打了一個寒戰,就趕緊脫掉自己的外套,幫她披好,見路邊有一家名叫〃松浦〃的專供外來遊客的單車出租店,就趕緊和她一起躲了進去。
第十五章漁橋(3)
在《蝴蝶夫人》劇本里,我寫過這樣的句子:〃一株株垂楊柳,一串串榆莢錢;楊柳兒榆莢兒都是我的武陵源。〃
第十六章再見(1)
一隻畫眉,一叢石竹,一朵煙花,它們,都是有前世的嗎?短暫光陰如白駒過隙,今天晚上,我又來到了這裡……釦子,你猜,我現在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