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小姐,我看你還是把這件事告訴勖先生吧,這又不是你的錯。”
“這是幾時開始的?”我問:“我只知道他在精神病院偷出來到英國看過我,情況很好,正像勖先生所說,他是故意生病挾以自重,怎麼匆匆一年,就病成這樣神智不清了?”
辛普森說:“姜小姐,連勖先生自那次之後,都沒再見過他,你何必內疚?”
我掠掠頭髮。“我沒有內疚。”我說:“我只覺得這是我的責任,病人應該有親友陪伴,我明天會再去。”
“有什麼分別呢,姜小姐,他甚至認不出是你。”
“對我來說,是有分別的。”
“姜小姐——”
我按住她的手。辛普森不出聲了。
我閉上眼睛問她:“可喜歡香港?”
“美麗的城市,我很喜歡。”
“我們也許就此安頓在這裡,你有心理準備嗎?”我問。
“我不介意,姜小姐,我為你工作這許多年了。”
“辛普森太太,沒有你,我還真不知怎麼辦。”
她微笑,“我們成習慣了。”
“誰說不是呢。”我說:“既然如此,你就陪我到底也罷。”
“勖先生最近精神彷彿好點,”她問:“他到底多大年紀?”
“我真的不知道。”我說:“我知道他的事很少很少,他做的是什麼生意我也管不著。”
“有沒有六十?”辛普森好奇的問。
“不止了。”我笑笑。
“你從來沒有查過他?”辛普森問。
“查?怎麼查?跑到他書房去翻倒箱篋?我不是那樣的人。他怎麼說,我怎麼聽,我怎麼信。不然怎麼辦?我既沒做過妻子,又不知道一個情婦有什麼權利。”
喜寶 五 喜寶 五(14)
辛普森隔一會兒說:“可是勖先生真的對你很好。”
我說:“他不錯是對我好。他的方式不對。”
“可是總結還是一樣的。他愛你。”
“是。”我說:“世界上我只有他了。”
“你可以依靠他。”辛普森說:“雖然他年紀大,但是他會照顧你一生一世。”
“一生一世。”我複述,忽然大笑起來。
“我說了什麼好笑的事嗎?”辛普森愕然問。
“對不起。”我說:“我的一生一世,我真不明白,我的一生一世原來是這樣的。”
“有什麼不好呢?”辛普森不明白。
“什麼不好?”我反問。
“女人的最終目的難道不都如此?你現在要什麼有什麼。”
我馬上問:“幸福呢?”
“你還年輕,姜小姐,你才廿六歲,再隔十年,你愛嫁誰就嫁誰,幸福在你的雙手中,一個女人手頭上有錢,就什麼都不必怕。”
“有了錢什麼都不必怕?”我笑問。
“自然。”
“我們中國有個偉大的作家叫魯迅,當時有大學生寫信問魯迅:‘作為大學生,我們應當爭取什麼?’魯迅答大學生:‘我們應當先爭取言論自由,然後我才告訴你,我們應當爭取什麼。’假如有人來問姜喜寶:女人應該爭取什麼?我會答:讓我們先爭取金錢,然後我才告訴你們,女人應當爭取什麼。”我大笑,“這喚作‘姜喜寶答女人’。”
辛普森不知道是否真聽懂了,她也跟著笑。
我嘆口氣。
第二天,我去看聰恕,他用痰杯摔我。
我與勖夫人詳談:“通常他靜一兩個月,然後大鬧一場,然後再靜、再鬧,是不是?”
“是。”她又瘦又憔悴,像是換了一個人,只有說話的語氣,仍是那麼慢吞吞的,急也急不來,最心焦的時候只會流眼淚。
“多久了?”我問:“聰恕由假病變真病,有多久了?”
“不記得。”
“你想一想。”我說:“有一次他自療養院走出來到英國,那時還是好好的。”
“是,他去過英國,這我知道,約一年前的事,那次家明陪他回來香港,回來之後沒多久,就惡化起來。”
我點點頭,“才一年,是不是?”
“是。姜小姐,你看他還有救沒救?”
“我不知道。”我說。“我正在設法。”
“勖先生知道沒有?”勖夫人問。
“他不知道。”我說:“他目前不在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