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水沐的眼睛,於是抿著嘴,衝對方桃花眼微微一彎,瀉出些笑意,水沐眨眨眼,果然不好意思了,立刻垂下頭,又做虔誠狀伏了下去,前邊主持祭天的禮官兒見狀,便收回了一直盯著水沐的不滿眼神,賈蓉這才鬆了口氣。
皇上是什麼人,賈蓉心裡清楚得很,絕不能讓皇上在這裡抓住他的把柄,更不能讓水沐在這樣重要的祭天活動上失禮,後果可怕到他不願聯想。
賈蓉自回來後,已許久不見水沐,雖水沐有遞帖子,他也曾派赤壁去過,王府的管家只說水沐被太皇太后招走,人家想念常年在外的孫子,於是接人到宮裡小住,他賈蓉還能說什麼呢?
這一住,便住到了過年,賈蓉不急,他有的是耐心。
可是他知道,這麼久見不到,水沐一定會著急。
足足到了午時,祭天活動方才完全結束,皇帝領著太子皇子親王郡王宗室們赴家宴去了,其餘官員自是各回各家,一干人雖是衣冠楚楚,卻掩飾不住臉上表情的扭曲,過了午門,一個個便齜牙咧嘴,抖抖索索,全顧不上形象了,饒是賈蓉鐵打的身子,也覺得渾身冰涼,雙腿麻木不堪,簡直不是自己的了。
賈蓉候在賈家的馬車前,尚未等到賈家大部隊,便看到一個挺眼熟的小太監,一身樸素的青色棉襖,悶頭在人群中靈活地穿梭,很快便擦過自己身邊,神不知鬼不覺地往自己手裡塞了一團東西,賈蓉只愣了一瞬,便反應過來,忙抖下寬大的衣袖遮住手,再一抬頭,那小太監已經不見了蹤影。
上了專屬自己的馬車,吩咐赤壁看守好,賈蓉才拿出手裡的東西,竟是一方手絹大小的帛書,裹著一個白玉瓷瓶兒。
賈蓉抖開帛書,那滿滿的幸災樂禍口氣讓賈蓉哭笑不得。
“嘿,走不動道兒了罷?頭暈不暈呢?你磕了多少頭啊,那麼死心眼做什麼?沒見你旁邊的劉大人都是虛虛地磕頭嘛?白長了一副聰明樣兒,真是傻到家了!我都替你疼,這藥給你揉揉額頭揉揉膝蓋吧,保準你到晚上便能活蹦亂跳四處溜達禍害人了!”
這人,還不是給他們水家的祖宗磕頭磕的,到底誰白長了一副聰明樣?
回到賈府後,便是賈家自己祭宗祠了,往年自有常例,今年卻是十分尷尬,便是賈蓉這長房長孫連站也不知往哪裡站了。
任哪個家族,突然更換族長都不是一件小事,隨之改變的種種更是牽扯甚廣,繁瑣至極,寧國府並非家道中落之門,自賈蓉升職後,表面上更是可以與榮國府分庭抗禮,當日賈政當了新族長,雖是透過了眾長老,卻越不過一家子人的心裡看法,不說那城外得到訊息已晚的賈敬,便是他兄長賈赦,也是憤憤不平地,越發拿著公中的錢胡花海塞了,給賈政開展族長事務添了不少掣肘,而此刻,賈敬一頭惱怒,氣沖沖站了陪祭的位子,賈珍臉色難看地站在一旁,賈蓉面無表情地等待安排,賈政頭大如牛,也不能不顧這祖父子三代,賈赦更在一邊陰陽怪氣地,也不知在想什麼,賈璉寶玉垂著頭,彷彿沒看到這邊的劍拔弩張,其餘地位略低的弟子,更是一個字也不敢說的。
最終,一場本該肅穆端嚴的家祭,便這樣不尷不尬地落下了帷幕。
晚飯也移到了榮國府榮禧堂,一改往日的素淡,裝飾得華美暖和,煥然一新,一屋子花團錦簇的女眷,圍著賈母伺候,一向慈悲木訥的二太太,面色紅潤,臉上浮著笑,在鳳姐的幫助下,前前後後安排得倒也周全。
待喝過茶,便是挨次歸座受禮,散壓歲錢、荷包、金銀錁子,又擺上合/歡宴,縱然寧國府一系上上下下都是一張不自然的臉,卻也擋不住新奶奶的喜慶,飯畢又鬧了一會,賈母起身進內間更衣,眾人方散出。
賈蓉裝了一肚子心事,哪還有心情喝酒吃飯?便擋了眾人的敬酒,草草吃了幾口,況他看著榮國府奢靡浮華,人聲嘈雜,喧鬧語笑,並不知人間愁苦,又想到烏進孝的那張田租單子,不免覺得格外諷刺——這真是富貴得從芯兒裡腐了!
趁著賈珍尤氏各忙各的,並沒有旁人注意,賈蓉溜回寧國府,取了樣物事,便順著寧榮街的人潮,匆匆夜奔了。
他卻不知,或者說並未在意,喧鬧的人群裡,有兩雙炙熱的眼睛,目送他悄然離開後,都黯淡了光彩。
忠定親王府裡面是翻造一新了,可外面的圍牆並沒有加高,對賈蓉來說簡直如履平地,他不耐煩等門房層層通報,一撩袍子就從牆上翻了進來。
側耳細聽,王府裡並沒有賈家那般熱鬧,爆竹聲也是三三兩兩,更不提鬧哄哄的人聲了,彷彿被隔在了熱鬧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