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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

不知——休寧縣裡,甚至是臨近的地方有點名聲的大夫全都請來看了一遍,可是說出來的話也都大同小異,盡人事,聽天命罷了。最危險的那幾天,總來診治老夫人的大夫索性就住在唐家宅子裡,日夜看護著唐簡。順便也必須給老夫人加重藥的劑量,還得給雲巧頻頻開安胎的方子。愁雲慘霧,人仰馬翻,正月將盡的時候,都沒人想起來收拾元宵節那天,掛了滿院子的花燈。

令秧第一次端坐在堂屋裡,一個人,像個“夫人”那樣地說話——但是她沒想到需要應付的是這群大夫。不過也不算很難的事情,大夫行禮,她也欠身道個萬福。然後恭順地問大夫自家老爺的情形究竟如何——大夫們都說是傷到了要害的骨頭,然後會說一大堆令秧聽不懂的脈象。她只記得住老爺絕對不能被挪動,若能清醒,恐怕要到清明前後才能知道老爺以後還能不能走路了。她忘不了在開完老爺的方子之後,懇請大夫給雲巧把一個脈——雲巧眼睜睜地看著老爺從二樓摔出去,撞斷了欄杆,重重地剮蹭了那盆芭蕉樹,然後僵直地砸在天井的石板地上——砸在她面前。當所有人都驚呼著奔向老爺的時候,只有令秧從背後費力地抱住了像條魚那樣滑向地面的雲巧。

大夫說,雲巧是受了過度驚懼,又有憂思,胎像不穩,須得靜養服藥。其實這話不用大夫講,誰都知道。可是誰都安慰不了她。老爺日復一日地昏迷,雲巧也已經很多天沒有出過她的屋子了。她整日依靠在自己床頭,不再梳頭髮,任黑髮絲絲縷縷地順著床沿垂下來,險些掃到地面。令秧不知道該對她說什麼才好,平日裡雲巧才是伶牙俐齒的那一個。雲巧的雙手寂然垂在玄色被面上,令秧想握住它們,它們卻靈巧地閃避開了。“老爺還活著,你這算什麼?”令秧急了。她突然看見了自己手腕上那對娘留下的玉鐲——它們跟著她,從往日一直來到了唐家。她不由分說地用力將右手腕上那隻擼了下來,鐲子穿過手掌的時候在白皙的手背上磨出一片紅印子。她抓住雲巧躲閃著的手,咬著嘴唇,一言不發地用力往雲巧的腕子上套。雲巧的手比她的略大些,鐲子卡在了四根指頭下面,雲巧痛得用力地甩手,胳膊肘沒頭沒腦地撞著了令秧的肩膀,“這是我娘死的時候給我留下的,你要是甩出去摔碎了,我跟你拼命。”令秧衝著雲巧的臉大聲地說,把身後給雲巧送湯藥的小丫頭嚇了一跳,手一顫,藥盅子在托盤裡歪了,一碗藥灑了快一半,還有一些潑灑到令秧的後背上,她渾然不覺,硬是死死地將雲巧的手掌攥著,直到她不再掙扎,一點一點,把鐲子推到了腕子上——大小剛剛好,“我娘留給我兩個,這就是她戴過的最好的東西,一個給你,一個我戴著,雲巧我答應你,只要我在,你就在,我跟你一起把孩子養大,你懂不懂?”

雲巧在哭。

令秧就是在這時候才發現,她的袖口髒汙了一片,都是湯藥。

她也想去換衣裳,可是當她坐在老爺床邊的時候,突然就沒了站起來的力氣。她靜靜地看著他,她覺得他並沒有變——跟平日裡熟睡的樣子別無二致,除了氣若游絲。亂了這麼些時日,她終於有空閒好好想想,這一切究竟是怎麼發生的。她過了一個記憶裡最好的年——初二的時候,哥哥嫂子來唐家瞧她,春妹已經有些認生了,不肯要她抱,直往嫂子身後躲,嫂子抓著她的手,端詳著她的髮髻,還有臉頰上的花黃,由衷地說:“姑娘出落得益發好了。”然後,就到了正月十五。

她們原本都在二樓的暖閣裡摸骨牌——原本,元宵節她們是可以坐車出門去看一眼花燈,但是因為雲巧的身子不方便,所以令秧也不肯去了——為了不讓雲巧看著眼饞。蕙姨也非常難得地跟她們一起玩。令秧對這些遊戲素來不擅長,可是她不在乎輸,她喜歡這份兒熱鬧。滿院子的花燈都點上的時候,二樓的那道欄杆被一團一團的光線和影子切碎了,她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水汪汪的,那件洋紅色棉比甲上滾著的那些銀線的花,全都細細地閃在眼神裡,滿屋子的人其實都在暗自讚歎夫人今天怎麼這麼好看;她也不知道雲巧是什麼時候扶著一個丫鬟,跟著哥兒走到了天井裡,好像是想湊近了看看那座精緻的八仙過海燈;她不大確切知道老夫人是什麼時候被請了過來:除夕夜的爆竹聲又讓老夫人犯病了,十幾天里老夫人也沒怎麼見客。她倒是記得蕙娘對老爺說了一句,不然算了,老夫人肯定已經歇下了。可是老爺說,那就差人去看看,若老夫人還沒睡下,就請來一起看看這些花燈。她記得老夫人端正地坐在一角,衣裳頭髮都整整齊齊,可是神情卻還是像被綁著。她也記得她還跟老夫人說了兩句話,把迴廊上的燈指給她看,老夫人似乎還衝她奇怪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