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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部分

怨你,只是替你不值。還是,這麼多年的夫妻了,你就是沒法中意他?”

“夫人。”蘭馨的睫毛微微翹著,“今天的茶可還覺得好喝?”

她只得住了口,聽了這話,好像不端起杯子也不合適。茶香的確撩人,她也只好笑道:“你這兒的茶,哪有不好的道理。”茶杯裡的一汪碧綠擋在她眼前,她只聽見蘭馨靜靜的聲音:“夫人不用替我擔心。這幾年我已經很知足。夫人願意天天來我這兒寫字兒,就已經是我最開心的事情;第二個,便是盼著咱們三姑娘能常回家來走走,在夫家順風順水,讓我知道她過得好——有了這兩個念想兒,我便再也不圖其他了。”

令秧只好嘆道:“也難得,你和三姑娘倒真是有緣分呢。”

令秧二十五歲了。細想,嫁入唐家,已經九年。

她常笑著跟人說,總算是老了。不過其實,照鏡子的時候,她從來不覺得自己老。生溦姐兒時候的損耗這些年算是養回來一些,至少整個人看起來是潤澤的。腕子上那隻戴了多年的玉鐲如今倒顯得緊——她比十六七歲的時候略微胖了點,不過眉宇間的神情也跟著舒緩了,安靜著不說話的時候,眼睛裡總有股悠然,好像她在凝神屏息地聽著一首遠處傳來的曲子。

所謂“百孀宴”,只是個說法,聽著陣仗很大。其實真的統計下來,赴宴的不過四五十人而已。開席那日,天氣晴好。送賀禮的人早已絡繹不絕,川少爺一個人在中堂應付著各家的禮單子,張羅著給抬禮的人打賞派飯——所幸如今,府裡有個得力的管事的——侯武,前後左右給管家娘子打著下手。令秧一大早便梳妝完畢,去老夫人房裡叩頭拜壽。她很小心,知道分寸,胭脂自然不能塗,她便輕輕地施了很薄的一層水粉。那粉是蕙娘不知拖誰帶來的,據說在京城也是緊俏貨色。只消打上一點,面色便覺得白皙勻淨,看不出什麼痕跡。老夫人被人攙扶進太師椅裡,坐著發呆,著一身棗紅色刻絲“如意”紋樣的襖,滾了銀邊,再系一條石青色裙子,配著一頭銀絲和一對祖母綠的耳環,顯得益發華貴。令秧事先知道了老夫人要穿戴的顏色,因此刻意地搭著棗紅,穿了花青色,繫著藤黃的裙子,聽了小如的話,把老爺送的玉佩戴在裙子間若隱若現,玉佩的絡子是墨綠色,小如非常聰明地在編絡子的時候摻進去一小撮桃紅的絲線,幾乎看不出來,可是迎著陽光的時候,就是覺得那絡子會泛著點說不出的光澤。除了玉佩和已經摘不下來的鐲子,令秧並沒有戴任何的首飾,就連頭髮也是梳了一個簡單的梅花髻,銀簪藏在發叢裡。雪白的脖頸悄然映著滿頭未被任何裝飾打擾過的烏髮。正是因著這種簡單,她看起來反倒像是一幅唐朝的畫。

看到令秧淺笑盈盈地扶著老夫人坐下,滿屋子受邀而來的各路孀婦們全都微微一驚:倒不是因為這唐家夫人生得國色天香——若認真論起姿色來,也不過是普通人裡略微嬌豔一點的,總之,女人們的眼光尤其苛刻,更何況還是一群因為沒了丈夫因此必須冰清玉潔的女人。孀婦們面面相覷,當令秧大方地對她們欠身一笑的時候,她們因著這疑惑,還禮還得更加殷勤。這畢竟是做客的禮數,況且,人家唐府到底是宅心仁厚的大家子。作為賓客的孀婦中總還是有一兩個人能沉默著恍然大悟的:說到底,這唐家當家的夫人,看起來實在太不像個寡婦。

要說她渾身的裝扮也並不逾矩,舉手投足也都無可挑剔地大方含蓄。沒有一絲一毫的孟浪,可就是令人不安。也許就是臉上那股神情,悠悠然,泛著瀲灩水光;眼睛看似無意地,定睛注視你一眼,瀲灩水光裡就“撲通”一聲被丟進了小石子。那份愜意和媚態是裝不出來的,她跟人說話時候那種輕軟和從容也是裝不出來的,這便奇怪了,同樣都是孀居的女人——難道僅僅對於她,滿屋子的寂寞恰恰是肥沃適宜的土壤,能滋養出這般的千姿百態麼?

然後大家依次入座,並開席,只剩下蕙娘帶著蘭馨站著,指揮著丫鬟婦人們上菜。蘭馨對這些事情委實笨拙,只好亦步亦趨地跟在蕙娘後頭,冷傲的臉上難得有了種怯生生的神情。令秧的眼睛遠遠地追看著她,有時候蘭馨一回頭,目光撞上了,令秧便靜靜地對她一笑——在外人眼裡,這笑容自然又是莫名其妙的:究竟能有什麼令她愉快的事情?或者說,人生境遇已經至此,究竟還能有什麼事情是令她如此愉快的?

跟著老夫人和令秧她們坐主桌的上賓,自然是族中或鄰近望族裡年長的孀婦——比如蘇家的蘇柳氏,五十三歲,不怒自威——她二十二歲守寡,去年剛被朝廷旌表過。她的貞節牌坊就樹在離蘇家宅院半里地的田野裡,那一天是整個蘇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