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腦子簡直炸成了一堆麻花,往事糾結地浮現:想當年,福祿街還沒有這麼熱鬧,福祿街也還沒有螃蟹幫,他不過是一個餓了三天三夜、水米不曾沾牙的小混混。
想當年,他盲目地雙腳虛浮地飄在街上,隨時都可能直接飄向西方極樂世界。但遠遠地,飄來了一陣香味,那香味竄進了他的鼻孔,就像在他鼻子上穿了一條勾人的無形的線。他感到,自己就像一縷野鬼孤魂,聞到了寺廟裡點的香,被幽幽地勾了去。於是他也一路飄然而去。
想當年,他鼓起勇氣,吃了一頓霸王餐。那個人居然神經兮兮地捧著一把雞蛋麵出來,還說要教訓他。
想當年,他不屑地笑:你有病!你以為生面跟皮鞭一樣硬?想教訓我,來呀來呀來呀……
那人居然抄起雞蛋麵,一路把他從街頭打到街尾,將他抽得皮開肉綻,一邊追還一邊奚落他:“誰說麵條就是軟的了?偏要把麵條做成皮鞭!你有本事吃霸王餐!你有本事就別躲!”
想當年,那人瘋瘋癲癲地端著一碗麵出來,還說“給你吃頓好的”。等他吃完了,連嘴巴都抹乾淨了,那人一臉的變態摸樣:“啊,這個就是用上次抽你用的雞蛋麵做的,這裡邊有股天然的腥味兒……”嚇得他嘔出了大前天的飯,大罵“瘋子”……
想當年,那人還陰森森地威逼自己:“你給我說!說這面好吃!”
……簡直是噩夢。
一念至此,萬金寶腦門上的汗都快要滴下來。他的喉結上下滾動,獰笑得很勉強,像只明明心裡犯憷卻又極力維持尊嚴的野獸。
場面正陷入一種詭異的膠著,忽然眾螃蟹裡翻滾了一陣,像是突然衝進了一隻橫衝直撞的耗子。那“耗子”猛地從螃蟹群中衝出來,幾乎直接撲到地上,堪堪剎住了腳,就扯著嗓子鬼哭狼嚎:“不好啦!二當家的就要薨啦——”
眾人都被這隻小耗子驚了一驚,無賴乙更是大跨兩步、揪住這無名耗子的領子,雙眼通紅地吼:“你說什麼!二當家的怎麼啦!”
無名耗子繼續嚎喪:“二當家的奄奄一息,就快要不行啦!臨死前拉著我手,讓我給他找個大師唸經超度哇……”
忠心耿耿的無賴乙一把丟開無名耗子,無組織無紀律地拔腿就往包圍圈外衝去。
望著那無組織無紀律的身影,萬金寶的心情頓時有些複雜。轉念一想,倒是天賜好下的臺階!他轉過臉悻悻然道:“今日就且放過你!”
臨走前仍不忘發狠:“若我們二當家的果真有半點閃失,必要將你挫骨揚灰!”
眾螃蟹嘩啦嘩啦,如潮水般散去。黑衣煞神仿若站在潮汐褪去的海邊,衣袂決然。
他的手慢慢從那把紫金大黑刀上落下來,對著麵攤上那位又開始埋頭做面的胡禿根,冷冷地說了句:“多謝。”
胡禿根似乎只是低著頭隨隨便便地“嗯”了一聲,黑衣煞神似乎完全不管他有沒有聽到,繼續走他的路。
此時的方輕盈,已經全然無法注意那兩個沉默的神人,她的眼珠子幾乎要哐當落到地上。
螃蟹幫手下眾多,萬金寶當然不可能記得一個無名小耗子。當時場面那麼混亂,也未必有人記得辨別那人的真偽。可對於剛剛見過那人一面、剛剛聽過那人聲音的方輕盈來說,自然是一眼就認了出來——路、人、甲!
就在她眼珠子哐當落地的時候,頭頂上又傳來熟悉的聲音。鬼一樣出現的路人甲,正在窗邊託著腮幫子:“原來如此,高手之間,都用千里傳音大法的麼……”
方輕盈大吼:“你到底是誰啊!”
路人甲低下頭,笑眯眯的:“做什麼一驚一乍的。我是賣土豆的老大爺收養的,那陳老根藍板根胡禿根我也認識,至於那個無名小耗子麼……嗯,他是我孿生弟弟,外號千面郎君!”
方輕盈眼白朝上地瞪著他:“什麼亂七八糟的,什麼千面郎君,你以為你是說書的還是唱戲的!”
路人甲的眉毛忽然彎彎曲曲地捲起來:“咦?你是怎麼知道的……被你知道了,我就得走了。”手一伸,窗一關。悄無聲息。
瘋了瘋了瘋了瘋了全都瘋了……這狗孃養的是什麼鬼地方!
方輕盈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接受“這地方瘋子忒多了”的事實。她默默地坐下來,拿出了女俠的氣概,瞅著那個小老闆,鎮定道:“你為什麼幫那人?以那人的武功,那幫烏合之眾,哪兒會是他的對手? ”
小老闆好像困極了,夢遊似的,駝著背垂著頭晃悠到桌前收拾碗筷:“他要是出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