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說,其實這是職工宿舍!
那細柳衚衕和鴨腳巷頗有些類似,衚衕口外的甘泉街,就和江河鎮上的老街一樣,並不是京城的主幹道,因此,這裡住家極是僻靜。但,沿著甘泉街往前不到一盞茶的時間,便是京城最為繁華的丹鳳大街了。
細柳衚衕之所以名為細柳衚衕,是因著它地形狹長。衚衕裡一共住了十來家住戶,幾乎都是在朝的五六七品小官兒。算起來,這條衚衕裡竟是姚爺的官位最高。
雖說雷爹的任命還沒下來,王朗和姚爺則早已經在朝廷當差一年多了。因王朗之前曾在衙門裡當過差,且為人圓滑,便被天啟帝分到鴻臚寺任了個從五品的員外郎,專負責跟那些外番扯皮拉閒篇;姚爺則較為輕鬆,在翰林院掛了個侍講學士的銜兒。雖然他平常不怎麼去上朝,只在皇帝議事時才會應召而去,卻是個實實的正四品。
馬車停在雷家新宅門口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一路長途跋涉,加上好友重逢時的一番激動,已經習慣了隨著太陽作息的雷寅雙,還在馬車上時,就已經是兩眼餳澀了。下了馬車,她迷迷糊糊抬眼,就只見滿眼都是燈籠在晃動。她爹隱約在那裡跟誰說著“時候不早了,別犯了宵禁”,似乎是在趕著誰回家;又有誰嘲了她一聲“瞌睡蟲”;便有人上來扶著她的胳膊,將她送進了一個什麼甚是安靜的地方。
她搖搖晃晃地坐在什麼東西上面,任由人給她解著衣裳,散著頭髮。直到一塊熱帕子擦在她的臉上時,她才略退了一些睡意,掙扎著道:“小兔別鬧,我困死了,讓我先睡會兒。”說完,推開那隻手,也不管後面是不是床,就這麼倒了下去。
第二天醒來時,雷寅雙看著頭頂那一水碧青的輕紗帳頂眨了半天的眼才反應過來,這會兒她既不是在北上進京的船上,也不是在沿途的驛館裡,更不是在鴨腳巷她那間東廂的臥室裡——她家可沒這麼好的幔帳。
一種異樣的感覺,令她躺在那裡沒動,只轉著眼珠小心瞅瞅四周。
果然,隔著帳幔,她看到有個人影坐在離床不遠處的一隻繡墩上,正頭靠著一張高几在打著盹。
雷寅雙的眉不由微微一挑,悄無聲息地坐起身。一低頭,只見床前擺著一雙鞋。雖是她的尺寸,卻並不是她那雙穿舊了的布鞋,而是一雙桃紅錦鍛面,繡著松綠纏枝花樣的新鞋。
雷寅雙歪頭欣賞了一會兒那鞋,便將腳套了進去,然後抬頭打量著那個仍靠著高几打著盹的丫頭。
她猜,這十有八…九就是昨兒小兔跟她說起過的,替她預備的丫鬟了。
這丫鬟看著比她要年長几歲,大約在十五六歲左右,生著一張粉白的鵝蛋臉,鼻子略有點長,鼻間幾點俏皮的雀斑。
雷寅雙湊過去看著那女孩時,許是些微的氣息擾動,驚得那女孩忽地一抖,就這麼驀地睜開了眼。
於是,雷寅雙和那女孩雙雙都被對方嚇了一跳。
“哎呦!”雷寅雙撫著胸口後退一步。
那女孩雖然也吃了一嚇,卻是生生吞下了一聲驚呼,連忙從那張繡墩上站起身,垂手立在雷寅雙的面前,不安地說了聲:“奴婢該死,竟睡著了。”
——卻是不討饒,不多話,連一個多餘的聲響都沒有。
可見這是個訓練有素的。
不知為什麼,出身小門小戶,應該從沒見過大家規矩的雷寅雙,竟一下子就注意到了這女孩的規矩之處。
她衝著自己疑惑地一眨眼,卻是沒去細究根源,只繼續好奇地打量著那個女孩,嘴裡笑道:“你一夜沒睡,就在這裡陪著我了?”
女孩規規矩矩地垂著眼,道:“馮嬤嬤怕姑娘半夜有什麼需要,便命奴婢在這裡守著姑娘。”說著,到底沒忍住,飛快地從睫毛下方看了雷寅雙一眼,問著她:“姑娘可是這就要起了?”又道:“這會兒應該還沒到卯正時分。”
彷彿印證著女孩的說法一般,外面忽然響起“噹噹”的報時聲,唬得全無防備的雷寅雙驀地一眨眼。
注意到她的眨眼,那女孩趕緊道:“這是……”
“西洋自鳴鐘嗎?”雷寅雙驚奇道。
丫鬟一愣,忍不住再一次違了規矩,從眉下飛快看了雷寅雙一眼。這自鳴鐘是近幾年才出現在大興的,原是西洋番國的貢品,便是富貴人家都極少得見,偏自家姑娘明明出身小地方,應該不認得此物的,竟就這麼一口就報出了這東西的名字……
那丫鬟打著愣神時,雷寅雙已經轉身跑到了臥室門口。她才剛想要伸手去撩那臥室門上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