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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群更可怕。草原上不光有白災、黑災,還有黃災。黃災一來,黃羊就跟吃人一個樣……

老人稀疏的鬍鬚不停地抖動,比這隻黃羊抖得還厲害。

陳陣心頭猛然震撼不已,老人說的每一個字都像戰鼓的鼓點,敲得他的心通通通通地連續顫疼。他感到草原民族不僅在軍事智慧上,剛強勇猛的性格上遠遠強過農耕民族,而且在許多觀念上也遠勝於農耕民族。這些古老的草原邏輯,一下子就抓住了食肉民族與食草民族、幾千年來殺得你死我活的根本。老人的這一番話,猶如在蒙古高原上俯看華北平原,居高臨下,狼牙利齒,鏗鏘有力,鋒利有理,銳不可擋。一向雄辯的陳陣頓時啞口無言。他的漢族農耕文化的生命觀、生存觀、生活觀,剛一撞上了草原邏輯和文化,頓時就坍塌了一半。陳陣不得不承認,煌煌天理,應當是在遊牧民族這一邊。草原民族捍衛的是“大命”——草原和自然的命比人命更寶貴;而農耕民族捍衛的是“小命”——天下最寶貴的是人命和活命。可是“大命沒了小命全都沒命”。陳陣反覆唸叨這句話,心裡有些疼痛起來。突然想到歷史上草原民族大量趕殺農耕民族,併力圖把農田恢復成牧場的那些行為,不由越發地疑惑。陳陣過去一直認為這是落後倒退的野蠻人行為,經老人這一點撥,用大命與小命的關係尺度,來重新衡量和判斷,他感到還真不能只用“野蠻”來給這種行為定性,因為這種“野蠻”中,卻包含著保護人類生存基礎的深刻文明。如果站在“大命”的立場上看,農耕民族大量燒荒墾荒,屯墾戍邊,破壞草原和自然的大命,再危及人類的小命,難道不是更野蠻的野蠻嗎?東西方人都說大地是人類的母親,難道殘害母親還能算文明嗎?

他底氣不足地問道:那您老剛才為什麼還要把活的黃羊放走呢?老人說:黃羊能把狼群引開,狼去抓黃羊了,牛羊馬的損失就少了。黃羊也是牧民的一大筆副業收入,好多蒙古人是靠打黃羊支蒙古包、娶女人、生小孩的。蒙古人一半是獵人,不打獵,就像肉裡沒有鹽,人活著沒勁。不打獵,蒙古人的腦子就笨了。蒙古人打獵也是為著護草原的大命,蒙古人打吃草的活物,要比打吃肉的活物多八成。

老人嘆道:你們漢人不明白的事太多了。你書讀得多,可那些書裡有多少歪理啊。漢人寫的書盡替漢人說話了,蒙古人吃虧是不會寫書,你要是能長成一個蒙古人,替我們蒙古人寫書就好嘍。

陳陣點點頭。忽然想起小時候讀過的許多童話故事,書裡頭的“大灰狼”,幾乎都是蠢笨、貪婪而殘忍,而狐狸卻總是機智狡猾又可愛的。到了草原之後,陳陣才發現,大自然中實在沒有比“大灰狼”進化得更高階更完美的野生動物了。可見書本也常誤人,何況是童話呢。

老人扶起黃羊,把它輕輕推到雪地上。這裡的雪面上居然冒出來幾支旱葦梢,飢餓的母羊急急走過去兩口就把它咬進嘴裡。陳陣迅速地撤走了大氈。黃羊戰戰兢兢走了幾步,發現了一行行羊蹄印,便頭也不回地跑向山樑,消失在天山之間。

巴圖和嘎斯邁也載著一隻半大的小黃羊,靠近了硬雪坡。嘎斯邁一邊唸叨著:霍勒嘿,霍勒嘿(可憐啊,可憐)。一邊把黃羊抱到雪地上,拍拍它的背,讓小黃羊逃向山樑。陳陣向嘎斯邁翹了翹大拇指。嘎斯邁笑了笑對陳陣說:它媽媽掉進雪坑裡了,它圍著雪坑跑,不肯走,我們倆抓了好半天才用杆子把它按住。

其他的雪筏一隻一隻地靠過來,雪湖裡的活黃羊終於整合了一個小群,翻過了山。老人說:這些黃羊長了見識,往後狼就再抓不著它們了。

突厥者,蓋匈奴之別種。姓阿史那氏,別為部落,後為鄰國所破,盡滅。其族有一兒,年且十歲,兵人見其小,不忍殺之,乃刖其足,棄草澤中,有牝狼以肉飼之。及長,與狼合,遂有孕焉。彼王聞此兒尚在,重遣殺之。使者見狼在側,並欲殺狼,狼遂逃於高昌國之北山,山有洞穴……狼匿其中,遂生十男。十男長大,外妻孕,其後,各有一姓,阿史那即一也……

——《周書·突厥》

人們終於可以去起獲他們應得的年貨了。雪湖上的寒氣越來越重,雪面也越來越硬。老人對獵手們說:騰格里在催咱們呢,快動手幹吧。雪湖上的人們飛向了各自的地盤,獵場上又出現了熱氣騰騰的歡樂場面。

老人帶陳陣來到了一個不大不小的雪坑邊上停下來。老人說:別找太大的雪坑,要是雪坑太大,裡面的黃羊就太多了,七八隻十幾只憋死的大黃羊堆在一堆,熱氣大,雪坑裡的雪一會半會兒凍不住羊。這麼多的熱氣,焐了半天一夜,羊的肚子早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