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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分

擺在灶王面前,並且瞪著 眼下命令:“吃了我的糖,到天上多說幾句好話,別不三不四地順口開河,瞎扯!”兩 位男人呢,也不知由哪裡弄來一點錢,都買了鞭炮。老爺兒倆都脫了長袍。老頭兒換上 一件舊狐皮馬褂,不繫鈕釦,而用一條舊布褡包松攏著,十分瀟灑。大姐夫呢,年輕火 力壯,只穿著小棉襖,直打噴嚏,而連說不冷。鞭聲先起,清脆緊張,一會兒便火花急 濺,響成一片。兒子放單響的麻雷子,父親放雙響的二踢腳,間隔停勻,有板有眼:噼 啪噼啪,咚;噼啪噼啪,咚——當!這樣放完一陣,父子相視微笑,都覺得放炮的技巧 九城第一,理應得到四鄰的熱情誇讚。不管二姐說什麼,中間都夾著麻雷子與二踢腳的 巨響。於是,大姐的婆婆彷彿聽見了:親家母受了煤氣。“是嘛!”她以壓倒鞭炮的聲 音告訴二姐:“你們窮人總是不懂得怎麼留神,大概其喜歡中煤毒!”她把“大概”總 說成“大概其”,有個“其”字,顯著多些文采,說完,她就去換衣裳,要親自出馬, 去搶救親家母的性命,大仁大義。佐領與驍騎校根本沒注意二姐說了什麼,專心一志地 繼續放爆竹。即使聽明白了二姐的報告,他們也不能一心二用,去考慮爆竹以外的問題。

我生下來,母親昏了過去。大姐的婆母躲在我姑母屋裡,二目圓睜,兩腮的毒氣肉 袋一動一動地述說解救中煤毒的最有效的偏方。姑母老練地點起蘭花煙,把老玉菸袋嘴 兒斜放在嘴角,眉毛挑起多高,準備挑戰。

“偏方治大病!”大姐的婆婆引經據典地說。

“生娃娃用不著偏方!”姑母開始進攻。

“那也看誰生娃娃!”大姐婆婆心中暗喜已到人馬列開的時機。

“誰生娃娃也不用解煤氣的偏方!”姑母從嘴角撤出烏木長煙袋,用煙鍋子指著客 人的鼻子。

“老姑奶奶!”大姐婆婆故意稱呼對方一句,先禮後兵,以便進行殲滅戰。“中了 煤氣就沒法兒生娃娃!”

在這激烈舌戰之際,大姐把我揣在懷裡,一邊為母親的昏迷不醒而落淚,一邊又為 小弟弟的誕生而高興。二姐獨自立在外間屋,低聲地哭起來。天很冷,若不是大姐把我 揣起來,不管我的生命力有多麼強,恐怕也有不小的危險。二

姑母高了興的時候,也格外賞臉地逗我一逗,叫我“小狗尾巴”,因為,正如前面 所交代的,我是生在戊戌年(狗年)的尾巴上。連她高了興,幽默一下,都不得人心! 我才不願意當狗尾巴呢!傷了一個孩子的自尊心,即使沒有罪名,也是個過錯!看,直 到今天,每逢路過狗尾巴衚衕,我的臉還難免有點發紅!

不過,我還要交代些更重要的事情,就不提狗尾巴了吧。可以這麼說:我只趕上了 大清皇朝的“殘燈末廟”。在這個日落西山的殘景裡,儘管大姐婆婆仍然常常吹*縊�親*爵的女兒、佐領的太太,可是誰也明白她是虛張聲勢,威風只在嘴皮子上了。是呀,連 向她討債的賣燒餅的都敢指著她的鼻子說:“吃了燒餅不還錢,怎麼,還有理嗎?”至 於我們窮旗兵們,雖然好歹地還有點鐵桿莊稼,可是已經覺得脖子上彷彿有根繩子,越 勒越緊!

以我們家裡說,全家的生活都仗著父親的三兩銀子月餉,和春秋兩季發下來的老米 維持著。多虧母親會勤儉持家,這點收入才將將使我們不至淪為乞丐。

二百多年積下的歷史塵垢,使一般的旗人既忘了自譴,也忘了自勵。我們創造了一 種獨具風格的生活方式:有錢的真講究,沒錢的窮講究。生命就這麼沉浮在有講究的一 汪死水裡。是呀,以大姐的公公來說吧,他為官如何,和會不會衝鋒陷陣,倒似乎都是 次要的。他和他的親友彷彿一致認為他應當食王祿,唱快書,和養四隻靛頦兒。同樣地, 大姐丈不僅滿意他的“滿天飛元寶”,而且情願隨時為一隻鴿子而犧牲了自己。是,不 管他去辦多麼要緊的公事或私事,他的眼睛總看著天空,決不考慮可能撞倒一位老太太 或自己的頭上碰個大包。他必須看著天空。萬一有那麼一隻掉了隊的鴿子,飛的很低, 東張西望,分明是十分疲乏,急於找個地方休息一下。見此光景,就是身帶十萬火急的 軍令,他也得飛跑回家,放起幾隻鴿子,把那隻自天而降的“元寶”裹了下來。能夠這 樣俘獲一隻別人家的鴿子,對大姐夫來說,實在是最大最美的享受!至於因此而引起糾 紛,那,他就敢拿刀動杖,捨命不捨鴿子,嚇得大姐渾身顫抖。

是,他們老爺兒倆都有聰明、能力,細心,但都用在從微不足道的事物中得到享受 與刺激。他們在蛐蛐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