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令她如坐針氈。她恨春遲,卻又一直在尋找她,從未放棄。
四月,海嘯之後的第一艘船從中國抵達南洋。難民營中的歌妓奔走相告,她們終於又可以回到船上去了。她們熱情地勸說淙淙到船上玩幾天。淙淙本來不想去,可是她很想賺錢;妓女們說,船上賺錢很容易。
總有一種直覺牽引著她,令她相信:當她把春遲的夢想實現了,春遲一定會再回到她的身邊。
6
她在船上遇到形形色色的男人,水手、外國使臣、太監、傳教士……她的美貌令他們為之傾倒,她身上那種半馴服的野性使所有男人提起手中的獵槍,甚至連她那沙啞低沉的聲音也被他們大為推崇……她的美高高在上,與一般歌女不同而又難能可貴的是,她甚至能使男人感到敬畏。當她站在臺上唱歌時,所有的人都全神貫注地看著,聽著,沒有人想起她是在賣藝;與客人們一起喝酒,她也總被關照,幾乎從未被輕薄和灌醉。
雖然船上的生活萎靡而混亂,但淙淙從未放棄她的堅守。船上的客人都知道:這位驚世的美人也矜持得很,素來賣藝不賣身,不管客人有多麼顯赫的身份、出多麼昂貴的價格。這一點的確令船上的其他歌妓們欽佩。然而沒有人知道,這種堅守並不是出於道德,而是身體,完全是由於身體。淙淙怎麼也無法說服自己接受男人。每當她想象男人的身體像鐘罩一般扣在自己的身上,只留一點空氣給她,她被壓在低處沉痛地呼吸……那是多麼可怕,不管是多麼英俊的男人,哪怕他溫柔有加,一旦化做一隻盛滿慾望的鐘罩,對她而言就再沒有什麼分別。
第三部分 第31節:磨鏡記(上闕)(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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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節:磨鏡記(上闕)(4)
雖然淙淙天性厭惡男人,但是他們如此迷戀她,每天活在讚美和寵愛裡,那種感受的確不壞。
短短几個月,淙淙已經成了船上的頭牌姑娘。淙淙也很喜歡船上的生活,每每飲酒必喝到醉,喝醉了就能順利擺脫思念的糾纏,一宿都會睡得很好,春遲被關在夢的外面。
在喝醉之前,淙淙總是對自己說,春遲會回來的。現在她唯一能做的,便是攢足錢,實現春遲的願望。
從前,她身上從不佩戴什麼女紅飾物,但現在她有了一隻錦緞縫製的小口袋,每天客人的打賞,除了上交給老鴇的,其餘都被小心翼翼地投入這隻口袋。每天清晨的時候從枕頭下面摸出這隻口袋,搖幾下,裡面的錢幣叮叮作響,這悅耳的聲音將淙淙內心的空洞填補起來,於是她感到很滿足。而新的一天就這樣又開始了。
瀲灩島的東岸沒有受過海嘯的摧毀,植被茂盛,海灘也很乾淨。淙淙想,若是把家安在這裡,應當不錯。從那以後,每次商船回來停靠瀲灩島,淙淙都會到東岸來建造她和春遲的家園。淙淙看中一艘廢棄的木船,兩層高,窗戶上雕著蓮花和鯉魚,非常好看。許多水手都願意為淙淙獻殷勤,七手八腳就把木船改建成一幢船屋。每次出海,淙淙從船上帶回各種小玩意和小擺設,中國的瓷器、波斯的地毯、印度的沙麗……這些都是女孩兒喜歡的東西。
船屋前三丈見方的小院子也被她打理得有模有樣。有一次出海,她從一個遙遠的海島上找到夢寐以求的曼陀羅花種,就將它們種在院子裡。因為土地溼潤,花枝很快就長到兩尺高。在一次漫長的旅途結束之後,淙淙再次回到船屋,院子裡氤氳著一片紅光。她推開木門,看見漏斗形的花朵,宛如一隻只燈籠般倒垂下來——還未來得及將它們看清,撲面而來的香氣已經將她迷倒。
她在院子的中央躺下,閉上眼睛,就感到周圍的花朵慢慢向她靠攏過來。它們很溫柔,使淙淙想起了她。春遲,這個名字像一隻鳥兒從她擰緊的喉嚨裡飛出來。她忽然開口說:
“這是你喜歡的曼陀羅花,都在這裡了。你應當回來了。”
7
但春遲一直沒有回來。
船屋變成淙淙最害怕的地方。每次回去,獨自躺在曼陀羅花的中間,幾乎就要睡過去的時候,就看到春遲朝她走過來。她經過的每一朵花都搖擺起來,停不下來。眼前的一切都在晃動,什麼都看不清、抓不住,直到春遲再度消失才慢慢平靜。
淙淙寧可呆在船上,喝酒狂歡,在眾人的簇擁裡揮霍時光。至少這樣不會太冷。
她開始酗酒,棕櫚酒、糯米酒、椰子酒……她最喜歡的是椰子酒,船上的歌妓們都會自己釀製,而她釀造的格外醇甜——用採集來的椰子樹花蕾熬製,蒸發,直至表面溢滿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