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撫摸她腦後脖頸上密密麻麻的疹子。
“好吧,從前的事不要再提了。現在你回家了,我的紅孩兒。”淙淙的聲音像一種蠱。無數斑斕的小蝴蝶在春遲的面前飛繞,她的臉龐早已緋紅,笑吟吟地說:
“我醉了。”
10
春遲的歸來令鍾潛猝不及防。雖然他一直都在幫淙淙佈置船屋、尋找春遲,但心中卻始終以為這只是一個遲早破滅的夢罷了。所以當有一日春遲真的出現,他就意識到,破碎的不是淙淙的夢,而是他的。
鍾潛站在院子的外面,從鏤空的磚牆望進去。她們自由自在地躺在大片的曼陀羅花叢中間。一切看上去很完滿,這應是淙淙期盼已久的時刻。院子裡花樹正密,環繞的流水潺潺,在庭院的角落裡,上好花梨木製成的木桌木椅靠牆根放著,還從來沒有人坐過。窗開著,臥室裡的銅鏡被黃昏時繁盛的暉光擦得錚亮,像困守在這裡的月亮。床榻上的棉褥是拿從土著人那裡買來的新布做的,那麼柔軟的布,針腳細膩,整個島上也難找到第二塊。至於那兩隻鍛面繡花的枕頭,深紅顏色與床榻相配,但材質卻是絲的,它們可是一個商人從中國帶來的,瀲灩島的女人們是不會紡絲的。還有嵌著孔雀翎羽的屏風,綠藍色的光滲進雕花的木頭裡,只在下雨時以及那些潮溼的早晨才一點點泛出來。
可惜這一切春遲都無法看到了。她不會知道,船屋裡有多少件為她精心準備的物什。春遲當然更不會知道,這些漂亮的玩意兒的完成還賴於一個叫鍾潛的人的協助。他被徹底遺忘了,淙淙帶著春遲迴來之後就沒有再關心過他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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淙淙不再需要他了,他為自己的多餘感到羞恥。
他原本是打算離開的,但在院子裡,兩個貌似親密無間的女孩中間,有一種緊張的空氣彌散開來,令他有些迷惑和遲疑。
他在暗處小心翼翼地觀察著春遲,不覺有些詫異。想象中,淙淙喜歡的女孩是溫順而恬淡的,就像最寧靜的泉水那樣,一點點匯入淙淙這條奔放的河流。可是他所見到的春遲,看似平和,實則充滿生野之氣。她大概是吃過許多苦,受了很多驚嚇,所以時時刻刻都緊繃著神經,小心翼翼地應對。相比淙淙的一腔熱情,春遲顯得太過冷冰。鍾潛看得明瞭,春遲只是在敷衍,留在淙淙的身邊並非她所願。她拒絕淙淙靠近她,有時淙淙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觸碰她的臉頰或撫摸她的頭髮,她就倏地躲閃開,猶如一隻渾身寒毛聳立的野貓。她這一生所受的疾苦令她時刻警惕。淙淙好生憐惜,只是嘆一口氣,將手撤了回去。
第三部分 第35節:磨鏡記(上闕)(8)
第35節:磨鏡記(上闕)(8)
後來,終於在一個晴朗的夏夜,鍾潛夜半醒來,發現通向庭院的門半開著,被風吹得吱吱作響。他便起身,循著月光走到院子裡。他找到春遲,她站在水塘旁邊,地解開層層疊疊的衣衫。鍾潛從未見春遲脫下過這身厚重的衣服,縱使已經髒得生滿蚤子,她也不肯洗澡。
她褪去衣服,用手扶住旁邊的鳳凰木,緩緩地蹲下身去。鍾潛看到她鍍滿月光的側影,隆起的腹部突兀地闖入視線。
孕婦終於艱難地摸到了水,雙手捧起,灑在身上。她仔細地清洗著脖頸,Ru房,手臂,腿和腳踝……最後才小心翼翼地將水潑在肚子上。也許因為水太冷,或者是太久沒有碰過肚子,水滴落在那塊寂寞的面板上時,她發出“嚶”的一聲。
可能是太專注,連身旁的衣服滑落到水中,她也渾然不知。他屏息看著,很想走過去幫她將衣服揀上來。可是要驚動她,他多麼於心不忍。
他猶豫著,是否要走上前去。當然並不僅僅為了要幫她揀起衣服。他想走過去與她交談。可是這時她已經洗完,又將手扶在樹上,慢慢起身。他看見她顫巍巍的,大概是蹲得太久,腳已經麻了,險些站不穩,摔倒在地上。但等她又站穩了,慢慢摸索著找到一半浸溼在水中的衣服,一件件穿上。她雖眼盲,又不熟悉地形,慢慢做著,卻也有條不紊。她用了很長很結實的麻布,將隆起的肚子狠狠地勒起來,一圈圈緊緊纏好,那布宛如井索般被她雙手拼命地拉著,他甚至聽到她的喉嚨裡發出的聲音。
不知道這樣用力,她會有多麼疼。她所隱瞞的,不僅僅是孩子,還有孩子的父親。事實上,她隱瞞的是一段往事。這所有的一切都被她一圈圈纏裹起來。唯有讓她的孩子活在這隻幾乎窒息的繭裡,她才覺得安全。這種苦難就是對孩子最大的庇佑。
春遲做完這一切,又幽幽地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