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願叫姑娘出去跑跑顛顛,怕野了心,叫親戚朋友笑話。走到北屋裡,嚴知孝正躺在靠椅上,戴著老花眼鏡看書。
媽媽說:“萍兒好象病了,又黃又瘦。”
嚴知孝說:“恐怕有她自己的心事吧!”
媽媽說:“你也該管管,姑娘家年歲不小了,也該有個靠身子的人兒。”
嚴知孝說:“我早打定主意了,萍兒的事情,叫她自己去選擇吧!”
媽媽說:“叫她自己去選擇!叫她自己去選擇!”她又急躁起來:“她是個女人,要是我,早給她尋上個人兒。你不想咱就是這一個閨女,將來依靠誰?”說著,又捵起衣襟,擦著眼淚抽泣起來。
嚴知孝猛地從靠椅上坐起來,說:“你也是個女人,你也從年輕時候過來,你不懂得一個女人的心情!”他生氣地吐了口唾沫,又說:“兒孫自有兒孫福,何必爺孃置馬牛?一個女人,她需要走自己的路!”嚴知孝是個綿長人,向來不好動氣,今天卻發起火來。把長頭髮一甩,跺著一隻腳說:“真正豈有此理!”
按一般習慣,兩個人拌嘴到這種程度,媽媽就低下頭,再也不說什麼,沉默下來,好象是說,“是你的事情,我再也不說。”可是今天沉默不久,她又說起來。嚴萍的婚事,在她心上是塊病。
今天嚴知孝生氣,也不只為嚴萍的事情,第二師範解散,要另起爐灶重新招生,重新招聘教職員,他還沒有接到聘書。有時他也想:“也許,我也被懷疑!”隨後又對自己說:“不管怎麼,反正咱是無黨無派的。”但是,聘書不送來,他又不能去要,看樣子要另找飯碗了。
嚴萍仄起耳朵,聽著兩個老人你一言我一語,拌起嘴來。掀起被單,坐在床沿上待了一會。照著鏡子梳了一下頭髮,眼窩陷下去,顯得眼睛更大了,下頦也尖了。看了看錶,到了指定的時間。她匆匆走出西城,在橋頭上站了一剎。看小河裡流水,岸上的柳樹……離遠望過去,有帶著槍、穿著灰衣裳計程車兵,在第二師範圍牆外站著,江濤和嘉慶他們就在這圍牆裡。她用小手巾抹了抹鼻子尖上的汗珠,看見水面上有幾片白色的鵝毛,隨著水流漂過來,又流過去了。她眼睛盯著,直到看不見了,才走向車站去。那裡是一片工人住宅,她找對了衚衕,看對了門牌號數,走進一家小院。房子很低,好象臨時砌成的。窗臺上放著兩盆染指甲花,開得紅上紅。聽得聲音,有人彎著腰,從低矮的小屋子裡走出來,親切地握了嚴萍的手,說:“是你?”
嚴萍睜起眼睛看他,也不說什麼。那人說:“你忘了?在反割頭稅的大會上見過的,我姓賈,一說你就知道。”
嚴萍笑了說:“你是賈老師,我也好象熟識。”
賈老師說:“認識我們的關係就行了。”
嚴萍說:“有人介紹過了,你多時到這兒?”
賈老師說:“不久。”
賈老師拿起蒲扇,忽扇了一下桌子,拎起桌子上的破宜興壺,倒茶給嚴萍喝。他說:“聽說志和跟老忠叔來了,我也趕來看看。”顯然,他並沒有說完,就不再往下說了。他臉上黑了,顴骨高起,長了滿下巴鬍髭。
嚴萍向他談了第二師範的情況,說明那個單位給他們投送了多少燒餅和大餅。賈老師不斷鼓勵她:“努力吧,同志!要想各種辦法保證餓不著他們。只要有得吃,就能堅持,現在是磨時間的問題。目前,二師學潮成了保屬學生界政治生活的焦點。二師學潮的勝利,就是保屬青年抗日運動的勝利。據我所知,保定周圍二十多個縣的青年學生,都一致聲援第二師範!”
賈老師談起話來,挺嚴肅,簡單幹脆,很有煽動力。看得出來是受過鍛鍊的,他在黑暗的屋子裡,閃起亮晶晶的眼光,又有力地攥起拳頭,捶著桌子,壓低了嗓音說:“敵人佔據了東四省,群眾要求一致抗日,反動派要鎮壓抗日運動,進行‘剿共’。我們為了保衛祖國,一定要發動群眾起來抗日,一定!敵人打到家門上了!把日寇打出中國去,中國人民才有出路!”
嚴萍低下頭,細心聽著,捉摸著每一句話的精神和力量。嘴裡唔唔地應著,表示她聽明白了,而且忠心去執行。最後,賈老師問她:“你的臉上為什麼這樣憔悴?”
嚴萍笑了說:“不,不怎麼樣。”
賈老師也笑了,誠懇地拍著嚴萍的肩膀,說:“我是知道的!努力吧,同志!江濤是一個好同志,只有鬥爭勝利了,反動派才會把他還給你,我是同樣的關心他們,所以特別趕來看看。”
嚴萍聽著,臉上一下子緋紅起來。她想:“怎麼回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