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師要商量什麼?”
佛主盤膝坐在火堆旁,臉上的笑容顯得忽明忽暗。
季平安捏著樹枝,在泥地上勾畫出一條條粗糙的線條,構成了地圖:
“按照如今的速度,明天中午的時候,我們會到達這裡。路旁有個山頭,我準備上山祭拜一趟。”
佛主無奈道:
“國師又準備做什麼?貧僧說過,只要您配合,那自然不會有任何性命上的擔憂。”
季平安卻搖頭道:“我只是上山看看老朋友。”
佛主揚起眉毛,說道:“願聞其詳。”
季平安捏著樹枝,視線穿透夜空,望著天上的星辰,說道:
“當年打仗的時候,我們曾經帶兵經過這裡,死了一些人,只可惜當時沒有條件把將士屍體運回家鄉,就只能就地埋葬,簡單祭拜,等後來終於天下太平了,屍骨也早腐爛蕩然無存了。
世間有衣冠冢的說法,但更慘的是連衣冠也留不下,所謂青山有幸埋忠骨,重活了一趟,沒過來也就罷了,既然經過了這附近,總要去祭拜下。”
佛主認真聽著,似乎在分辨他話語的真假。
季平安笑道:
“還是說,你仍舊擔心,我這個只有區區坐井境界的人,能逃出你的手掌心?”
佛主雙手合十:
“國師此話嚴重了,祭拜將士乃應有之事,老衲明日自當陪同。”
身為神藏大修士,他雖對季平安存有警惕心,但這也是因“國師”的名頭所致。
頂級強者心中自有驕傲,任憑季平安動用什麼手段,他都有把握控制局面。
一夜無話。
第二天,商隊繼續趕路,中午的時候果然停下休息。
季平安拿出銀錢,從彩兒處買了一個酒袋,然後徑直與佛主一同離開隊伍,朝山中走。
只說是四處看看風景,打些野物,摘些野果。
二人離開隊伍後,速度加快,在這荒山中也是如履平地。
不多時抵達半山腰,腳下崎嶇的,覆蓋滿了葉子的小徑也到了盡頭。
前方赫然是一座小小的,很有些年頭的亭子,由石頭打造,所以才能抵抗的住風吹雨大。
石亭內立著一塊石碑,上頭字跡卻已經模糊了。
因為太少有人來,亭中本該落滿了灰塵與枯葉。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這裡竟然有被打掃的痕跡,似乎不久前,曾經有人來此過。
就連那石碑前,都還擺放著幾朵已經風乾,枯萎的燦爛的野菊花。
“阿彌陀佛,”佛主說道:“便是此處?”
季平安視線在那些野菊上停留了下,眉間略有狐疑,抬手撫摸著石碑上“埋骨義士”四個大字,神色有些感傷:
“我還記得,那一戰死了數千人,本來打算將他們的名字全都刻在石頭上,但最終還是沒來得及,只能刻了這四個字,之後還曾下令當地官府,每年重陽要祭拜,不過那條政令已經是幾百年前的事情了。”
佛主感慨道:
“沒想到時隔數百年,還有人記得此處。”
就連在鬧市大城中的武廟,祭拜的人都不多。
時隔數百年本地還有人能記得當年的故事,來此獻花,的確令人感慨。
季平安擰開酒袋,將其傾斜,任憑清冽的酒水灑在石碑前。
然後他又從錦囊中取出一支竹笛。
這還是當初神都大賞前夕,他自己親手打造的笛子。
沒有任何法力,但此刻由他含著一口靈素吹奏起來,笛聲如哀傷的潮水,朝四面八方蔓延。
佛主花白的眉毛挑了挑,並未打斷,只是神識輻散開來。
籠罩了周遭數十里山川。
季平安盤膝坐在涼亭中,忘我地吹奏著一曲《送魂曲》。
笛聲悠揚神秘,有清風拂過蕭瑟群山。
山中無數鳥獸同時抬起頭,沉浸在這曲調的意境中,無法自拔。
那漫山紅葉,也簌簌落下,如同暴雨。
山腳下。
商隊中吃飯的人們也聽到了不知何處傳來的笛聲,驚訝地停下了吞嚥的動作。
被那如仙樂般的聲音,勾引出心中哀思緬懷,又彷彿能在笛聲中,聽聞昔年金戈鐵馬。
俱往矣,即便群星歸位,也只有歷史上留有姓名的修行者有機會歸來。
而更多曾如繁星般的無名之輩,卻早已黯淡如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