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維周連外國總統的情況也感興趣了。外國領導人訪華時,報紙上總要登一段來訪者簡歷。孟維周特別喜歡研究這玩意兒,比如這位總統畢業於什麼大學,學什麼專業,屬於什麼黨派,有什麼特點和愛好,什麼政治主張,主要對手是誰,從事過哪些職業,當總統之前奮鬥過多少年等等。尤其是每一次晉升同上一次晉升的時間距離他最好琢磨,看別人多少年之間共升了多少次,平均幾年升一次。每一位政治家的升官圖在孟維周的眼裡似乎都是寥寥幾筆,簡單明瞭。從政是多麼容易而又愜意的一件事!
那天,盂維周在馬傑面前作的有關“精神”的演講不能自圓其說,也讓孟維周感覺出一種危機。這是他目前覺悟到的唯一的前進障礙。現代政治演說才能太重要了。當領導的誰一張口不可以講個一二三?古人說君子訥於言而敏於行,這種看法早不合時宜了。做領導只要會講,不一定要會做。太重視做了,往往事必躬親,陷入事務圈子。這幾年層層領導不都呼籲要超脫,要跳出事務圈子嗎?君子不事俗務。領導同志不能在瑣事上太過用腦,而應用寶貴的智慧去想大事謀難事。一旦謀出個什麼宏偉藍圖之類的東西,就號召群眾來實施。這可不是隻講空話不辦實事的意思。領導的職責是什麼?除了用幹部,就是出主意。你的主意要讓群眾理解,就得長於演說。列寧教導我們說,理論一旦掌握了群眾,就會變成巨大的物質力量。列寧不就是一位傑出的演講家嗎?全世界無產者透過他的演講知道了一種偉大的理論。我們就是用這種理論來搞革命的。革命可不是鬧著玩的。在這場革命中,我們失去的僅僅是脖子上的鎖鏈,而獲得的卻是整個世界。現在有人說,西方政治,在某種意義上就是一種演講政治。政客們從競選議員到競選總統,所有的高官厚祿都是伊裡哇啦喊出來的。選民們明明不信他們那一套,但還是看誰講得動聽,就投誰的票。那些國家文化發達,人都聰明,但在大是大非面前就這麼沒有覺悟?原來有人說,那些國家的人民再也沒有什麼可以相信的了,就只有相信謊言。人就是賤,總要信點什麼心裡才熨帖。
我們要號召群眾啊,就得學會演說。孟維周開始有意識地鍛鍊自己口頭表達能力。準確地說,是恢復這種能力。他在工作中不可能有多少機會講話,於是儘量堅持每天睡覺前搞一段無聲演講。虛擬自己是什麼什麼職務的官員,在做報告,在接受電視採訪,在找幹部談話,在批評下級。他很容易進入角色,慢慢地弄得自己很滿意。若是在外出差,就鑽進衛生間,對著鏡子演啞劇。這事不能讓馬傑察覺。對著鏡子,連自己的儀態都可以檢視,訓練效果更佳。他自我感覺不錯,認為完全可以這麼練就出色的演說才能。記不準是戴高樂還是邱吉爾,原來是個結巴,便專門面對大海強化訓練演講,結果成了優秀的演講家。自己的基礎好多了,還怕不成功?難道只有我孟維周這樣嗎?別的領導譬如張兆林,他們在成大器之前是否也暗地裡做著種種素質準備?想必不會太例外吧。誰也不是神仙下凡,都是從凡人做起的。
有次,孟維周隨張兆林坐在疾馳的轎車裡,街道兩旁的行人飛快晃過,晃成一片模糊。他不由得琢磨起這片模糊來。不知古人把幾間喚作紅塵是哪來的靈感?坐在飛奔的轎車裡看芸芸眾生,只見一片模糊,才真可以說是紅塵萬丈。這種聯想極容易培養人的偉大感。心想張書記和馬傑都不可能知道他的內心世界,孟維周很有些得意,也覺得有些滑稽。說不定一位傑出的政治家就這麼悄悄地在成長啊!據說希特勒在發動戰爭之前,躲在深山老林訓練戰爭機器,神不知鬼不覺。所以有人覺得希特勒的軍隊是一夜之間強大起來的。哎呀呀,怎麼神使鬼差地想到了希特勒?孟維周感到臉熱,似乎自己也有一點背地裡磨刀霍霍的陰險味了。反過來一想,自己並非沒有什麼值得指責的。只是思維出岔,同希特勒作了不恰當的類比。自己的一切抱負都是胸懷天下的,何錯之有?當然也不能講出來。拿破崙說不想當將軍計程車兵不是好士兵,這隻適應於外國軍隊。求功名覓封侯是中國封建時代人們的政治抱負。如今的革命幹部,大公無私,套用前人話講,只能講精忠報國,不能講封妻廕子。理想必須有,但理想一定要遠大,譬如共產主義什麼的,不能太具體,說要當個什麼官。理想太具體了,人家輕則說你覺悟不高,重則說你野心勃勃。好在沒有誰能洞穿你的靈魂。可現在練這功那功的人很多,據說有的功修煉到爐火純青,便天目洞開,看誰誰都一絲不掛,你腦子裡面想什麼他一清二楚。但願這是胡扯,要不大家都開了天目,靈魂無所遮攔,世界不就亂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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