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還有兩三人是受了傷的。
再不知夜間突襲唐天祺軍的那些兵馬到底是全軍覆沒了,還是被衝散了未及回來。
我披上他們為我預備的火紅色狐狸皮斗篷,慢慢地搓著迅速被夜風凍僵的雙手,一時竟不敢去問,只為救我一人,莊碧嵐究竟犧牲了多少人馬,未來又會因此惹多少的麻煩。
領隊的護衛見我沉吟著不上車,上前安慰我道:“寧大小姐,放心吧,只要我們能儘快找到康侯的兵馬,人多些少些,並不妨事的。”
我應了,正要舉步上車時,忽聽南雅意遠遠喚道:“清嫵!”
我忙回頭時,南雅意正抱著個手爐匆匆自帳篷裡跑出,急急趕上前來。
她將手爐遞給我,低低道:“車裡雖有暖爐,只怕還是冷。抱著這個吧,應該會好些。”
她的唇已凍得發白,在奔跑引起的急促喘息中呼吸出一團團雪白的熱氣。
低一低眸,就著她身後侍女手中所提綾紗燈的光芒,我看到了小小的銀製暖爐上精刻的纏枝寶相花紋,隱透著來自貴家的不凡與驕矜。
這樣精緻的器物,宮外並不多見,多半是她自己平常所用的了。
她素來怕冷,又經歷了夏天那場重創,身體又似單薄了些,臉色始終不如在宮中時的紅潤健康。我握了握她的手,只覺她掌間被暖爐焐出的微熱正迅速消逝,快要和手背一般冰冷了。
將暖爐推回給她,我微笑道:“帳篷裡未必比車裡暖和。何況碧嵐傷重,更要好好照顧,受不得寒冷。我穿得厚實,沒事的。這個你們就自己留著吧!”
南雅意眸光瀲灩,似灼燒著火焰,又似流溢著水光,盈盈欲下,卻反手握緊我的臂腕,吸了吸鼻子笑道:“我身體從來就比你好,碧嵐又是男子,有大夫照顧著,怕什麼?倒是你,剛剛……剛剛歷了這樣的磨難,尋常人家都一兩個月不能出門見風的,怎麼會沒事呢?我……我竟不知怎樣勸你保重才好!如果碧嵐好好的,我一定陪著你去找唐天重。”
她說著,微一失神,才嘆道:“若碧嵐好好的……自然不捨得讓你吃這苦頭,早親自帶你去了。”
我望向莊碧嵐的帳篷。
有燭火輕輕地跳動著,帳篷在黑夜裡散發著溫暖的淺橘色,安謐而沉靜。
彷彿又看到了他曜亮如星的黑眸,滿是疲倦,依舊蘊涵了淺淺笑意,溫默憐惜地向我凝望。
若不是因為我,無論在南楚還是北周,他本該都是閒時醉吟煙霞、戰時馳騁邊疆的將軍,允文允武,受盡長輩的嬌寵,同輩的敬重,大有一番作為。
如今,他作為一名新降將領,卻硬生生將我從唐天祺手中救出,壞了唐天霄的計劃,更不知會讓本就立足未穩的莊氏兵馬受到怎樣的猜忌。
縱然唐天霄目前急需盟友相助,等他地位穩固,憶及今日之事,鳥盡弓藏兔死狗烹的事未必做不出來。
而唐天霄對南雅意,總還存著三分情意,三分歉疚。只要不礙著他的江山和皇位,他應該願意在自己的羽翼下力保她和她的家人周全。
南雅意又將手爐塞回我手中,寶相花的紋理帶著醺醺的熱意摩挲在掌心,是這寒冷的漫漫除夕夜裡最可貴的溫暖。
我輕輕地說道:“這一生,我累他已夠多。可惜……我連回報的機會都沒有了。雅意姐姐,我們姐妹一場,只怕我還須連累你……連累你代我照顧他。”
南雅意一失神,“代你照顧他?”
我微微地笑起來,“我這人向來自私得很。欠了他承諾過的一生一世,卻不想還了,只能將他託付給姐姐了!”
紗燈的光芒在南雅意的雙頰敷了淺淺的黃,此時那層黃卻似暈了開來,洇成了薄薄的紅,連她神情都已顯出幾分侷促。
她低咳了一聲,轉眸望向那頂透著光亮的帳篷,不安地說道:“清嫵,莊碧嵐是個君子,也是個痴情人。當日他雖為我把你舍下,可從未打算放棄你。”
我抿著唇,輕嘆道:“新泡的好茶,原要趁熱喝了才好,若是放久了不去喝它,就是再上品的茶葉,再清甜的泉水,也會苦澀難嚥了。與其勉強在苦澀裡尋找原來的香氣,還不如重新衝一壺好。雅意姐姐,如今,他已不是我的那壺茶了。”
紗燈裡的小燭跳了幾跳,南雅意明珠般的眸子隨之跳躍著,明明暗暗,若有若無地浮動著柔和的輝芒。她慢慢道:“我明白。就像……唐天霄已不是我的那壺茶一樣,我們已弄丟了最初的感覺。只是……現在你面前的這壺茶,真是你喜歡的那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