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忠誠之地以前,已經曉得卡梅爾有四個孩子,屁股和77A路公交車一樣大。謝伊住在爸媽樓上,還在他畢業後就去的那家腳踏車店工作。凱文在賣平板電視,每個月都換女朋友。老爸不曉得把自己的背怎麼了,而老媽還是老媽。還有一個人也不能漏掉:潔琪。她做了美髮師,目前和一個叫加文的傢伙同居,未來或許會和他結婚。要是她遵守協議(這一點我很懷疑),大家肯定也知道他媽的我在幹嗎。
樓下大門沒鎖,公寓的門也是。可這年頭,都柏林人再也不讓大門開著了。潔琪安排得很有技巧,讓我可以看情況進門。客廳傳來聲音,簡短的對話,漫長的沉默。
“嘿!”我站在門口說。
一陣杯子碰桌聲,所有人轉頭。我媽那雙易怒的黑眼睛和五雙和我一模一樣的藍眼睛全都盯著我瞧。
“海洛因藏好,”謝伊說。他手插口袋靠在窗邊,看我一路走過來。“條子來了。”
房東總算添了地毯,粉紅和綠色相間的花樣。房間依然飄著吐司、溼氣與傢俱亮光蠟的味道,還有一股不知從哪傳來的淡淡的髒味。桌上一個盤子擺滿杯墊和消化餅,老爸和凱文坐扶手椅,老媽坐沙發,卡梅爾和潔琪坐在她兩邊,感覺就像沙場將軍炫耀兩名頭號俘虜一樣。
我媽是典型的都柏林母親,身高一米五,滿頭鬈髮,一副招惹不起的水桶身材,裡頭裝著源源不絕的不滿。她歡迎愛子回家的方式是這樣的:
“弗朗科,”老媽說著靠回沙發,雙手交叉在曾經是她腰部的地方,上下打量我,“難道你連穿件像樣的襯衫都不會嗎,啊?”
我說:“嗨,老媽。”
“媽媽,不是老媽。看你這副德行,鄰居會以為我生了個流浪漢。”
忘了什麼時候,我的服裝從軍大衣換成棕色皮衣,但除此之外,我的服裝品位還是和當年離家時差不多。要是我穿西裝,她又會嫌我自以為是了。在我老媽面前,你別想贏。“潔琪的語氣聽起來很緊急,”我說,“嗨,老爸。”
爸的氣色比我想象的好。從前我是最像他的,一樣的棕發和粗獷的輪廓,但這份相似隨著時間消逝許多,這樣真好。他已經開始變成老頭了,頭髮花白,褲腿高過腳踝,不過身上的肌肉還是會讓人在惹他之前遲疑片刻。他看起來清醒得很,但面對我爸,你永遠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清醒。
“真高興你能光耀門楣。”爸說,聲音比以前粗,也更低沉。抽太多駱駝煙了。“你這小子還是拽得二五八萬似的。”
“大家都這麼說。嗨,卡梅爾、小凱、謝伊。”
謝伊連話都懶得接。“嗨,弗朗科,”凱文說,他的眼神彷彿見到鬼似的。凱文已經長成大個兒了,滿頭金髮,身材結實,容貌俊俏,個頭比我還高。“靠。”
“嘴巴乾淨點!”老媽火了。
“你看來很好。”卡梅爾果然這麼說。就算有一天早上耶穌復生在她面前,她也會說他看來很好。老姐的臀部實在驚人,而且學了優雅的鼻音,我是一點也不意外。這一家子比從前還像從前。“謝謝你,”我說,“你也是。”
“你這傢伙,快過來,”潔琪說。她用雙氧水燙了一個複雜髮型,穿著白色五分褲和紅色圓點上衣,褶邊位置很詭異,簡直像美國歌手湯姆·威茲派對上的女客人。“坐下來喝杯茶,我再去拿一個杯子。”說完便起身朝廚房走去,還不忘鼓勵似的對我眨眼,捏我一下。
“不用了,”我攔住她。一想到坐在老媽身邊,就讓我寒毛直豎。“咱們先瞧瞧那個傳說中的手提箱再說。”
“幹嗎這麼急?”老媽反問道,“坐下來。”
“工作第一,玩樂第二。手提箱呢?”
謝伊朝腳邊地上撇了撇頭,說:“請便。”潔琪一屁股坐回原位。我在眾目睽睽之下繞過咖啡桌、沙發和椅子。
手提箱在窗邊,淺藍色,圓弧邊,表面爬滿一塊塊黑色黴斑,還敞著口,有人硬是毀了可憐的扣鎖。然而,最讓我驚訝的是箱子竟然這麼小。奧莉薇亞光是週末度假就幾乎把整個家都帶去了,還包括電熱壺,而蘿西為了追求新人生,帶的東西卻一手就能提完。
我問:“誰碰過箱子?”
謝伊笑了,從喉嚨深處冒出來的聲音。“老天,各位,科倫坡探長來了。難道你還要我們按指紋?”
謝伊黝黑精瘦,個性浮躁不安,我都忘了太接近他是什麼感覺了。就像站在高壓電塔旁邊,讓人渾身緊張。這幾年,他的人中變得非常深,眉間也出現一道深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