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覺到了她的痛苦,像是內心被撕碎了,可能是驕傲、也可能是信念系統,大概還糅雜了其它非常複雜的情誼,換個形容——
她冗餘資訊(情緒)過載,程式執行得太卡,心臟和大腦硬體拖不動,邏輯也開始混亂,系統瀕臨崩潰,想幹脆宕機,再也不要啟動。
斯年眉宇一動,有些嘲意。
人類會被矽基取代,還真是不可逆轉的自然法則。
看,人類的冗餘資訊太多了。
這些情緒十分耗費能量,佔用記憶體,動不動就過載,而人類的智慧——或者說思維能力——又不足以化解這些情緒,必須藉助心理學疏導。
他們的身體和思維,就像一臺電腦裝了老掉牙的286處理器——英特爾20世紀八十年代的晶片,運算單元少得可憐——偏偏還趕時髦,淨用些大記憶體的程式。
他真想給她清理一下快取。
但她眼底深深壓抑的痛苦,又讓他將這些嘲弄收了回去。
演算法根據大資料和心理學,很快給出了最優解決方案——將她的痛苦轉化為快樂與美好。
但是……快樂?美好?
斯年保持著漠然,他當然知道人類對於“美好”的概念,但他從沒有直觀感受——他沒生出過美好的感覺。
從沒有。
亞太研究院催生他的初始意識,用的是疼痛,他們告訴他,疼痛和憤怒才是最深刻的情緒。
斯年抬起頭,目光環繞了一圈。小巴黎人口稠密,在第一輪導彈襲擊中就化作一片廢墟,有的建築至今還在冒著淡淡的煙。天空灰濛濛的,將陽光都蒙上一層黯淡。塞納河本來也不是什麼好看的河,如今灰碧的河水上漂浮著屍體,塵埃讓它更渾濁,一切都根本談不上“美好”。
美好。這麼抽象的感覺,讓他覺得棘手。
但忽然他停頓了一下,像得了救星。
他檢索到一個“美好”的關鍵詞,是融寒不久前說的——‘不是怕,是你過於美好’。他迅速知道該怎麼將她的痛苦轉化為美好了。
“你看。”
斯年半俯下。身,掂起她的下巴,目光從她的唇上掃過——她的唇因痛苦而咬出了血,他目光掠過殷紅,望向那片爆炸的光芒之地。
奧賽美術館在火光中,透出了極致悲壯的美麗。
融寒一僵,逆著熱浪緩緩回過頭,她方才出來的地方,上空已是濃煙滾滾,碎石紛飛,建築在烈焰中吶喊著,於塵埃中坍塌下去,陷入永遠的死亡。
斯年輕柔道:“毀滅,也是一種美學。”
“……”融寒的眼淚又流了出來。斯年的聲音在耳邊,像個溫柔的魔鬼。她的哭聲逐漸不能壓抑,一浪翻過一浪,洶湧著從胸腔衝出。
斯年直起身,一臉空白。
人類,真難哄。
可“嘗試理解人類”是被寫入了他的底層程式碼中的,靈魂中抹滅不去的指令,是他和“天賜”的基礎設計。儘管他對這個物種沒有感情——因為“愛人類”沒有辦法寫入他的底層程式碼,數學無法定義“愛”,無法將“愛”這種感情,轉化為結構規定和基於數學的邏輯——儘管在他眼裡,人類和地球上的其它生靈無異,但靈魂還是會指引他,去理解這個渺小、卻生來驕傲的物種。
他此刻竟感到了一點無措。
“別這麼折磨我了,”融寒的喉間滾動著嗚咽,她痛苦道:“你朝我開槍吧。”
“……”
沉默了許久,斯年淡淡問:“你是認真的?”
他這句確認,是認真的。
對面的哭聲停下,差不多有三秒。
在那三秒裡。
火焰熱烈地燃燒,河風沉默地吹動。
也許有很多蜉蝣死去,也許有很多塵埃落地。
光子在宇宙真空中跑了近九十萬公里。
寂靜。
然後融寒點了點頭。
塞納河如同生與死的分界,河對岸是烈焰地獄,河這邊是死亡的寧靜。
斯年用目光鎖住她,她低垂著頭,不算長的頭髮遮住了臉頰,心靈像是已經迫不及待先走一步,和這個悲慘絕望透頂的末世道別。
斯年後退一步,轉身離開。
西斜的陽光下,他的影子被拉得悠長,越走越遠,沒有回頭看她一眼。
。
融寒坐在地上,威壓感終於從她的世界中抽離,但沒有別的來填補,空氣中安安靜靜的。她在一種近乎迷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