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青年軍習慣了,任何改裝都使曾可達不舒服,坐在那裡,早已將涼禮帽和眼鏡取下來放在了桌上。
“曾教授久等了。”梁經綸輕輕關上了門。
曾可達在桌前站起來,難得一笑,仍是那樣嚴肅:“梁先生辛苦,快請坐吧。”
隔著桌子,兩人對面坐下了。
“建豐同志昨夜發來的行動指示。”曾可達將幾張電文紙遞了過來。
梁經綸雙手接過電文,飛快地看了起來。
關鍵詞總是那樣醒目:
“孔雀東南飛”!
“方孟敖同志代號焦仲卿”!
“梁經綸同志代號劉蘭芝”!
梁經綸抬頭詢望向曾可達。
方邸院落竹林。
“是組織的決定。”謝培東在儘量用最簡明的語言解開方孟敖的心結,“不給你派任何任務,也不能讓你更深地理解什麼是共產主義,原因只有一個——讓他們不懷疑你。”
方孟敖:“那你們怎麼就知道我會同意加入?”
謝培東:“因為你愛中國。”
方孟敖:“國民黨裡就沒有人愛中國?”
謝培東:“有。可他們更多的是為了榮身肥家。你知道,國民黨救不了中國。”
方孟敖:“因此你們就派了崔叔這樣一個又清貧又忠厚的人來發展我?”
“共產黨都清貧。”說完這句,謝培東目光望向了竹梢間隙中那一點兒天空,少頃才接道,“你說的忠厚,也沒有錯。更準確的評價,中石同志在我們黨內,屬於毛主席說的那種純粹的人、高尚的人。”
方孟敖的眼卻是望著竹林地上斑斑點點的陽光:“我爸昨夜去崔叔家,提起他,怎麼說的?”
謝培東:“和你一樣的看法,忠厚。不只是昨夜,那天聽到了他的死訊,好幾次都在跟我念叨遺憾。”
方孟敖:“遺憾他是共產黨?”
謝培東的目光收了回來:“你爸遺憾什麼已經無關緊要了……想不想知道你崔叔的遺憾?”
說到這裡,謝培東將手裡卷著的照片慢慢開啟了少許——只露出了中間的周恩來。
方孟敖似乎明白了什麼,緊望著謝培東。
謝培東慢慢說道:“他從來沒有見過周副主席,見過周副主席的,是我和你姑媽。”說著,從口袋裡掏出一盒火柴,遞給方孟敖:“點燃了,送給你崔叔吧。”
方孟敖不接火柴,也不再看謝培東和那張照片,只是望著幽深的竹林。
謝培東只好自己擦著了火柴,點燃了照片。
恰在這時,一陣無邊的風又漫過竹梢層層吹來——
方孟敖滿眼看見的卻是那晚吉普車疾馳的風,風裡飄忽著那晚崔中石的聲音:“真要騙你,就有必要。因為我本來就不是什麼中共地下黨員……因此,你也本來就不是什麼中共地下黨員……”
謝培東手中燃燼的照片,白白的,被一陣風舉著,直朝竹梢上空扶搖飄去!
方孟敖看著那一縷升揚的白色灰燼消失在竹林上空:“我當時就知道,崔叔為什麼說他不是共產黨……”
謝培東:“他知道自己死後,你會向那些人討要說法。否認了跟組織這層關係,你心裡剩下的就是和他個人純粹的感情關係,對那些人不依不饒,也才更像你的為人。從發展你那天,直到犧牲,中石同志都在履行保護你的職責。”
方孟敖這才又慢慢轉望向謝培東:“崔叔既然這樣用自己的生命來保護我,為什麼組織又派孝鈺這麼一個什麼也不懂的女孩來跟我接頭?她背後怎麼有一個學聯,又有一個城工部?她到底是什麼身份,那個梁經綸又是什麼身份?”
外文書店二樓梁經綸房間。
“現在看來,建豐同志的用人之道我以前理解得太淺了。”曾可達雙手放在桌上,望著梁經綸的目光多了一些通透,也多了以前沒有的幾分誠懇,“他那一個‘誠’字,足可以直追曾文正公。也只有這樣,才足以跟中共爭取人心。昨夜我跟方孟敖傳達了建豐同志的思想,效果就很好。方孟敖曾經是不是共產黨已經無關緊要了,他現在就是‘焦仲卿’!”
梁經綸沉默了少頃:“‘劉蘭芝’跟‘焦仲卿’是什麼關係?怎麼聯手工作?我想聽建豐同志的明確指示。”
曾可達:“建豐同志當然有明確指示。昨夜跟我通話,建豐同志要我先向你傳達他對你的評價,你想不想聽?”
梁經綸默默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