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的無限的愛,也即是憐惜、為他人感到痛苦、熱忱地渴望獻出整個自己以幫助他人的表情,看得出,在這一時刻,娜塔莎心口絲毫沒考慮自己,沒考慮自己同他的關係。
聰敏的瑪麗亞公爵小姐,從娜塔莎的臉上一眼便看出這一切,因而又悲又喜地伏在她肩頭上哭了一場。
“咱們走吧,咱們去看他吧,瑪麗。”娜塔莎說道,並帶著她向另一間屋子走去。
公爵小姐抬起臉來,擦乾眼睛,然後看著娜塔莎。她覺得,她會從她那裡知曉一切。
“他怎樣了?”她把問題剛一提出,又突然停下了。她覺得,言辭不足以用來詢問,也不足以用來回答。娜塔莎的臉和眼睛會把什麼都說得更清楚更深刻的。
娜塔莎看著她,但好像害怕和猶豫不決,是否說出她所知道的全部情況;她好像覺得,在這雙看穿她心靈深處的明亮的眼睛面前,不可能瞞住她看到的全部實情。娜塔莎的嘴唇突然抖動,歪扭的皺紋出現在嘴角,她矇住臉失聲痛哭。
瑪麗亞公爵小姐什麼都明白了。
但她仍然寄予希望,用那為她所不相信的言辭問道:
“他的傷現在怎樣?總之,情況怎樣?”
“您,您……會看到的。”娜塔莎唯有這樣說。
她倆在樓下他的房間外面坐了一會兒,為了止住哭泣,臉上平靜地去看他。
“全部病情經過是怎樣的?他早就惡化了嗎?那是什麼時候開始的?”瑪麗亞公爵小姐問道。
娜塔莎說,最初,由於發燒和疼痛,情況是危險的,但在特洛伊茨前後,這事過去了,醫生只怕一樣——生壞疽。但這一危險也過去了。但到了雅羅斯拉夫爾,傷口開始化膿(娜塔莎清楚有關化膿的全部情況以及別的情況),大夫說,化膿可以有好的結果。然後又發燒發冷。大夫說,發冷發燒並不那麼危險。
“但兩天前,”娜塔莎開始說,“突然發生那……”她忍住不哭出來。“我不知道原因,但您這就會看到他情況怎樣。”
“衰弱了嗎?瘦了嗎?……”公爵小姐問。
“不,不是那樣,更糟。您會看到的。噢,瑪麗,他太好了,他不能,不能救活了,因為……”
!
15
當娜塔莎用習慣的動作推開他的房門,讓公爵小姐先進去時,瑪麗亞公爵小姐的喉嚨哽咽得馬上就要放聲大哭。無論她如何控制,無論她如何努力保持平靜,她都知道她沒法見到他時不流淚。
瑪麗亞公爵小姐明瞭娜塔莎說的:兩天前他出現了那種情況,是什麼意思。她明瞭,這意味著他突然變得溫和了,而這種溫和易於感動是死亡的前兆。她走近房門時,便已在想象中看到安德留沙那張臉,那張她童年見到的柔和、瘦削、可愛的臉,他的臉不常這樣,所以總是給她以強烈的影響。她也知道,他會對她說一些輕輕的溫情的話,像父親臨終前對她說的那些話,並且,她會忍受不了,而伏在他身上嚎啕大哭。但遲早總會這樣,免不了的,於是,她跨進了房間,在喉嚨裡忍也忍不住愈來愈要哭出來的一剎那,她用近視的眼睛漸漸分辨出他的體形,找到了他的臉,她終於看到他的臉,並和他目光相遇。
他躺在沙發上,周圍塞著枕頭,穿一件松鼠皮長袍。他消瘦蒼白,一隻枯瘦的、白得透明的手拿著一條小手巾,另一隻手抹著他稀疏的長出來的鬍子,緩緩移動著手指頭,眼睛望著來人。
瑪麗亞公爵小姐看到他的臉,和他相互對視的時候,突然放慢了腳步,並且感覺到眼淚一下子幹了,哭泣也止住了。捕捉到他的臉上和眼裡的表情,她突然膽怯起來,覺得自己有罪。
“可我在什麼地方有罪呢?”她問自己,“在於你活著,並想著活人,而我!……”他冷峻的目光回答說。
在他緩緩地打量妹妹和娜塔莎的時候,他那不是往外看,而是內視的深刻的目光裡,幾乎含有敵意。
他同妹妹接吻,互相吻了吻手,像他們從前一樣。
“你好,瑪麗,你是怎麼到達這兒來的?”他說,聲音平靜陌生,像他的目光一樣。假如他爆發出絕望的叫喊,那叫喊反倒不會比他此時說話的聲音更令瑪麗亞公爵小姐害怕。
“也把尼古盧什卡帶來了嗎?”他同樣平靜、緩慢地問,並且顯然努力地在回憶。
“你現在身體怎麼樣?”瑪麗亞公爵小姐問,問得使她自己都吃驚,
“這嘛,我的親愛的,該問醫生,”他說,在看來儘量使自己和顏悅色之後,他又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