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還沒有見面,季婷婷就把都紅叫做“妹子”了,都紅只好順著季婷婷的思路,把季婷婷叫做了“婷婷姐”。其實都紅不喜歡這樣。土。還有令人生厭的江湖氣。但江湖氣也有江湖氣的好處,利索。一到南京,季婷婷就把都紅帶到沙復明的面前,季婷婷說:“沙老闆,又是一棵搖錢樹來啦。”
沙復明提出面試。這個當然。季婷婷是業內人士,自然要遵守這樣的一個規矩。季婷婷拉過沙復明,把他推進了推拿房,直接就把沙復明摁在了床上。季婷婷拿起都紅的手,放到了沙復明的脖子上去了。都紅對季婷婷的這一個舉動印象很不好,她也太顯擺自己視力了。都紅的手指頭一搭上沙復明的脖子沙復明就有數了。都紅不是吃這碗飯的人。
沙復明趴在床上,一邊接受都紅的推拿,一邊開始發問。都紅的籍貫啦,都紅的年齡啦,就這些,雜七雜八,口氣並不怎麼好,完全是一副大老闆的派頭了。都紅一一作了回答。沙復明後來又問起了都紅所授業的學校,都紅還是如實做了回答。沙復明不說話了,話題一轉,開始和都紅聊起了教育。這時候都紅正在給沙復明放鬆脖子,沙復明的臉陷在洞裡頭,兀自笑了。這哪裡是推拿?撓癢癢嘛。沙復明很沉重地嘆了一口氣,說:
“現在的教育,誤人子弟啊。”
沙復明所譏諷的是“現在的教育”,和都紅沒有一點關係。但是,都紅多聰明的一個人,停住了。愣了片刻,兩隻手一同離開了沙復明的身體。
關於都紅的業務,沙復明沒有給季婷婷提及一個字。他來到了門口,掏出一張人民幣,是五十。沙復明說:“給你一天假,你帶小姑娘到東郊去遛遛,好歹也來了一趟南京,千里迢迢的。”意思已經都在明處了。季婷婷把錢擋了回去,只是摁住沙復明的手,不動。是懇請的意思。沙復明笑了,是嘴角在笑,說:“你這是在逼我。”沙復明把上身欠過去了,對著季婷婷的耳朵說:“不是一般的差。”
沙復明拍了兩下季婷婷的肩膀,離開了。對季婷婷,沙復明一直都是照顧的,多多少少有些另眼相看的意思。然而,現在所面臨的是原則性的問題,沙復明不可能讓步。沙復明沒有走進休息區。他知道都紅這時刻正在裡頭,說不準兩個人的身體就撞上了。還是不要撞上的好。
季婷婷站在推拿中心的門口,心情一下子跌落下去了,一口氣眨巴了十幾下眼睛。她掏出手機來,想給遠方的趙大姐打個電話。都紅畢竟是趙大姐託付給自己的。可這個話怎麼對趙大姐說呢,還是個問題了。趙大姐在電話裡給季婷婷交代過的,“無論如何也得幫幫她”,幾乎就是懇求了。懇求這東西就是這樣,到了一定的地步,它就成了死命令。季婷婷想過來想過去,只好把手機又裝回去。
手機卻響了。季婷婷把手機送到耳邊,卻是都紅的聲音。都紅說:“婷婷姐,我都知道了,沒事的。”
“你在哪兒?”
“我在衛生間裡。”
“你幹嗎不出來和我說話?”
都紅停頓了一會兒,輕聲說:“我還是在衛生間裡頭呆一會兒吧。”
季婷婷越發不知道怎麼說好了,隔了半天,說:“南京有個中山陵,你知道吧?”
都紅沒有說知道,也沒有說不知道,都紅說:“婷婷姐,沒事的。”
季婷婷的心口突然就是一陣緊。都紅這樣文不對題地說話,只能說明一個問題,她的心早已經亂了。都紅此時此刻的心情季婷婷能夠理解,這畢竟是都紅第一次出門遠行哪。對一個盲人來說,天底下最困難的事情是什麼?是第一次出門遠行。尤其是一個人出門遠行。這裡頭的擔心、焦慮、膽怯、自卑,都會以一種無限放大的姿態黑洞洞地體現出來,讓人怕。這怕是虛的,也是實的,是假的,也是真的。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就看你撞上什麼了。盲人的怕太遼闊了,和看不見的世界一樣廣袤。怕什麼呢?不知道。都紅偏偏就是這樣不走運,第一腳就踩空了。是踩空了,不是跌倒了,這裡頭有根本的區別。跌倒了雖然疼,人卻是落實的,在地上;踩空了就不一樣了,你沒有地方跌,只是往下墜,一直往下墜,不停地往下墜。箇中的滋味比粉身碎骨更令人驚悸。
季婷婷把手機握得緊緊的。她到底是個過來的人,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當天夜裡季婷婷讓都紅擠在了自己的床上。床太小,兩個人都只能側著身子。起初是背對背,只躺了一會兒,季婷婷覺得不合適,翻了個身,面對著都紅的後背了。既然說不出什麼來,那就撫摸撫摸都紅的肩膀吧,好歹是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