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留下丈夫一個人在遠方太寂寞了。
我先生沒有說兵寂寞,當他再見我的時候。
小小的房子裡,做了好多格書架,一隻細細木條編的鳥籠,許多新栽的盆景,
洗得發亮的地,還有新鋪的房頂,全是我回臺後家裡多出來的東西。然後,發現了
牆上的銅盤。
照片裡的銅盤放橫了。如果細細去找,可以發現上面有字,有人的名字,有潛
水訓練班的名字,有船上的錨,有潛水用的蛙鞋,還有一條海豚。
這是去五金店買銅片,放在一邊。再去木材店買木材,在木板上用刀細心刻出
凹凸的魚啦錨啦名字啦蛙鞋啦等東西,成為一個模子。然後將銅片放在刻好的木塊
上,輕輕敲打,輕輕的敲上幾千下,不能太重也不能太輕,浮塑便出來了,將銅片
割成圓的,成了盤子。
我愛這兩塊牌子━━一個不太說話的男人在盤子上訴盡了他的愛情,對海的還
有對人的。
我猜,當我不在先生身邊的時候,他是寂寞的。
許多年前,當我還是一個十三歲的少年時,看見街上有人因為要蓋房子而挖樹
,很心疼那棵樹的死亡,就站在路邊呆呆的看。樹倒下的那一霎間,同時在觀望的
人群發出了一陣歡呼,好似做了一件值得慶祝的事情一般。
樹太大了,不好整棵的運走,於是工地的人拿出了鋸子,把樹分解。就在那個
時候,我鼓足勇氣,向人開口、很不好意思的問,可不可以把那個剩下的樹根送給
我。那個主人笑看了我一眼,說∶“只要你拿得動,就拿去好了。”我說我拿不動
,可是拖得動。
就在又拖又拉又扛又停的情形下,一個死愛面子又極羞澀的小女孩,當街穿過
眾人的注視,把那個樹根弄到家裡去。
父母看見當時發育不良的我,拖回來那麼一個大樹根,不但沒有嘲笑和責備,
反而幫忙清洗、曬乾,然後將它搬到我的睡房中去。
以後的很多年,我撿過許多奇奇怪怪的東西回家,父母並不嫌煩,反而特別看
重那批不值錢但是對我有意義的東西。
他們自我小時候,就無可奈何的接納了這一個女兒,這一個有時被親戚叫成“
怪人”的孩子。
我的父母並不明白也不欣賞我的怪癖,可是他們包涵。我也並不想父母能夠了
解我對於美這種主觀事物的看法,只要他們不干涉,我就心安。
許多年過去了,父女分別了二十年的一九八六年,我和父母之間,仍然很少一
同欣賞同樣的事情,他們有他們的天地,我,埋首在中國書籍裡。我以為,父母仍
是不瞭解我的━━那也算了,只要彼此有愛,就不必再去重評他們。
就在前一個星期,小弟跟我說第二天的日子是假期,問我是不是跟了父母和小
弟全家去海邊。聽見說的是海邊而不是公園,就高興的答應了。結果那天晚上又去
看書,看到天亮才睡去。全家人在次日早晨等著我起床一直等到十一點,母親不得
已叫醒我,又怕我不跟去會失望,又怕叫醒了我要喪失睡眠,總之,她很艱難。半
醒了,只揮一下手,說∶“不去。”
就不理人翻身再睡,醒來發覺,父親留了條子,叮嚀我一個人也得吃飯。
父母不在家,我中午起床,奔回不遠處自己的小房子去打掃落花殘葉,弄到下
午五點多鐘才再回父母家中去。
媽媽迎了上來,責我怎麼不吃中飯,我問爸爸在哪裡,媽媽說∶“噯,在陽臺
水池裡替你洗東西呢。”我拉開紗門跑出去喊爸爸,他應了一聲,也不回頭,用一
個刷子在刷什麼,刷得好用力的。過了一會兒,爸爸又在廚房裡找毛巾,說要擦乾
什麼的,他要我去客廳等著,先不給看。一會兒,爸爸出來了,媽媽出來了,兩老
手中捧著的就是照片裡的那兩塊石頭。
爸爸說∶“你看,我給你的這一塊,上面不但有紋路,石頭頂上還有一抹淡紅
,你覺得怎麼樣?”媽媽說∶“彎著腰好幾個鐘頭,丟丟揀棟,才得了一個石球,
你看它有多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