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其安突然有了幾分怒氣,冷冷看著那老臣,一字字道:“方大人,安陽敬您是一代名儒……”話說一半,卻洩了氣,因為對方狂怒背後眼看著信仰趨臨崩潰的劇痛,因為這人將來拒絕接受燕王登基而遭遇的“誅十族”,那麼此刻,被他罵上一罵,其實本就算不了什麼,何況,他的指責,本也並非全無來源,這麼想著,她看向對方的眼光,剎時間沒有了對抗的意圖。
“……不必攔阻,”她轉而對著趙哲說,“放開方大人罷。”
趙哲隨即下令,侍衛們依令退開,只是將方大人與葉其安隔開。方大人年邁羸弱,掙了這些時候,顯得有些體力不支,撫胸連連喘息,臉上怒意不減,仍不忘指著葉其安,罵聲不斷。葉其安只是低頭不語。趙哲等人雖然面有怒意,卻不敢違令。
罵著罵著,方大人情緒越發激昂,口中一通聖人、古道,從儀態罵到衣著,從修養訓至節操,長篇大論,全無重複,終於又上前,揮掌朝著葉其安打來,不等侍衛們動手,早已不耐煩的小包低嘯一聲,疾風般躍上,阻在路中央,呲牙示威。方大人措不及防,驚叫一聲往後退,失衡坐倒在地,隨即又是一聲痛呼,臉上頃刻灰敗慘淡,似乎跌倒時傷到了腰骨。
這白虎在宮中年長日久,眾人早已見慣,此刻看這通曉人性的白虎發威,才好似乍然記起它原來是隻人力不可及的猛獸,於是紛紛驚叫退後老遠以求自保,而看向葉其安的眼光反倒更加鄙夷。
葉其安只做不知,喚著小包。小包鼻中噴氣,極不耐煩地冷冷掃視眾人一眼,才邁步慢悠悠踱回她身後。她欲上前攙扶方大人,卻被方大人唾了一口。孫善、趙哲頓時變了臉色幾欲發作,被她眼色制止。
正好這時,李鴻總算匆匆趕到,看了看周圍情形,臉色不好地喚過兩個小太監將方大人扶了起來。
“皇上命奴才來瞧瞧,究竟何事喧譁。”李鴻給葉其安和幾位大員見過禮,這才開口,姿態雖卑微,語氣卻不善,“皇上說了,若奴才眼瞎瞧不明白,便親自前來——方大人,郡主殿下量大,不予計較,可奉天殿前,大人們這般胡鬧,不是要做奴才的們往死路上奔麼……”
李鴻身份雖是尷尬,但地位不容小覷,朝中大臣多少忌憚,見他出面,又將皇上抬出,何況以地位尊卑,方大人的確是逾越了,眾官員久經官場,知道分寸,聞言順水推舟,紛紛散去。方大人雖是一臉痛色、憤恨不平,卻沒了力氣再嘶鬧無休,身後幾個門生忙上前將他從小太監手中接去,賠禮告退。
“郡主,”等到葉其安與寧常等人告了別之後,李鴻才上前,“皇上在幹清宮。”
“好,公公近來辛苦了。”葉其安點頭,壓低了聲音,“蘇州的田產已經安置好了。”
李鴻聞言,露出幾分喜色:“奴才謝過殿下。”
兩人低聲說著話,葉其安也不乘轎,步行前去幹清宮。
“……方孝孺那老頭,脾性剛直,年紀越大,越是倚老賣老,”李鴻漸漸將話題引回,明為責難,實為開脫,“殿下——”
“公公不必多說,”葉其安淡淡笑著,“我並未記在心裡。方大人才高絕頂,正直不阿,我可是對他敬佩得很呢,只可惜……”
到得幹清宮,小包早已自顧自地溜達往殿中另一處。李鴻等人沒有跟進,而是侍候殿外,在葉其安踏進殿門後,用背影,在殿門外做了一道遮幕,將殿內殿外,格成兩個世界。
在眼睛適應了殿中光線之後,葉其安開始邁步,朝著殿內深處走去。
……
幽深大殿裡,硃紅色的門框嵌著菱花格紋,六根巨大的樑柱上飛龍面目猙獰,厚重的帷幔腰束粗粗的金黃繩帶,一塵不染的地面隱隱泛著金光,上方天花板形若傘蓋,正中蟠臥巨龍,龍頭下探,口銜寶珠,下方龍椅前案几之上爐中香菸嫋嫋,染得樑柱帷幔間影影幢幢。
一抹明黃,垂手靜立在一根樑柱旁,背對著殿門,負光的脊背看上去有些暗淡模糊,聽到身後的腳步聲,也沒有回頭。
看著殿中孤寂的身影,葉其安的腳步有些凝滯,方才被方孝孺那般責罵也沒有陰鬱漸漸隴上心頭。
“韋——”
剛剛開口,眼中的身影卻好似被誰猛然推了一把,晃動未息,又驟然轉身,一閃之間,人已在她身前,展臂將她用力抱在懷中,深深埋著頭,發上皇冠碰得她生疼。
她有些驚慌,許多時日來,不曾見過他這樣,剛想開口詢問,卻被他封住雙唇,輾轉索求,久久不放,待到唇舌分離,喘息中,才看見他眼底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