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樣的黑暗,一樣的寂靜,只不過,那時候只有六歲的白瑾卻是不怕黑的,她躺在自己柔軟舒適的床鋪上,小被子的角落裡蜷縮著她最喜歡的貓,她知道父母今夜都外出了,所以她很早便自己刷了牙洗了臉,和哥哥道了晚安後就回屋裡睡覺了。白瑾睜開眼,已經熟悉了黑暗的雙眼漸漸辨認出了臥室的輪廓,平整的天花板,紗簾飄動的窗戶,衣櫃門上掛著的白兔娃娃,還有書桌上擺放著的心愛八音盒,哥哥說過,八音盒上不停旋轉的小女孩其實是一個被惡人施加詛咒的仙女,總有一天,小女孩會想起自己被封印的記憶,然後掙脫掉八音盒的束縛,變回她美麗仙女的模樣。眼前廢棄狹窄甚至散發著黴舊氣味的小房間慢慢和兒時美麗溫暖可愛的臥室重合起來,白瑾坐在床上,一時有些怔然,眼眶竟然也微微脹熱起來。顧念宸在黑暗中瞪大雙眼,一眨不眨地盯緊了白瑾。那天晚上,六歲的白瑾躺在床上不久後便睡著了,她睡得很香,一隻手臂露在被外,手指尖被貓親暱地壓在脖子下。整座白宅都靜悄悄的,只聽得見窗外偶爾傳來的一兩聲車輛聲響。不知過了多久,原本安詳入眠的大貓忽然抬起腦袋,警惕地看向臥室門外。白瑾俯下身,頭上身上冷汗汩汩往下淌,冰冷冷地溼了一重又一重的衣裳。那隻大貓站起了身,踩著被子往床頭走,兩隻在黑夜裡熠熠生輝的貓瞳始終看向閉合的臥室門。於是,床上本來睡著的小女孩醒了,她揉著惺忪的睡眼坐起身,喃喃低語地問那貓道:“是爸爸媽媽回來了嗎?”貓當然不會回答她,它只是回頭看了她一眼,然後跳下床,湊到門縫裡使勁往外聞。小女孩呆呆坐了一會兒,做出了決定。她掀開被子,走下了床鋪。白瑾渾身一顫,身體的血液驟然變冷,黑暗中,她已經看不見黑暗了,她滿心滿眼只有那個馬上就要走出房間的小女孩,她朝她伸出一隻手,試圖阻攔她稚嫩細瘦的腳步,她甚至無意識地低喊了一聲,“不要出去!”不要出去,不要出去,只要你不出去,你就不會受傷,接下來的一切便全都不會發生,父親不會死,顧念宸的父親也不會含冤而終,他的人生不會似如今坎坷,他只會是一個在父母關愛下幸福成長的普通人,哪怕再也遇不上,哪怕不會相愛,哪怕孤獨終老,她也希望世間一切磨難與陰霾都遠離他。可是來不及了,與她共處在同一個房間裡的小女孩已經握住了門把手,安靜地走出了臥室,她的腳下,那隻忠誠的貓幽靈一樣跟了出去。白瑾捂住狂烈跳動的心口,踉蹌著站起了身,黑暗裡,她不過朝前走了兩步,便也拉開了眼前陳舊的門,歪歪扭扭地追了出去。顧念宸悄無聲息地跟在白瑾身後,當他的手同樣握住門把手時,他深深皺起了眉頭。已經生了鏽的門把溼滑黏膩,竟然已經被白瑾掌心的汗濡溼了。他看向明明只在一步之外卻渾然似是進入了另一個時空的白瑾,心也跟著慌了起來。白瑾站在門口,她的脊背因為無形的重負而彎了下去,她的頭髮被汗水粘在臉頰上,她卻擦也不擦,只是定定地看向前方。前方几步外的樓梯口,有一個瘦小的小姑娘正邊揉著眼睛邊往樓下望,樓下一片漆黑,半盞燈也沒有亮起來,她困惑地歪著腦袋,卻發現自己的貓不知何時已經溜到了對面哥哥的臥室門外。哥哥臥室的門縫裡沒有光,小女孩不想朝醒哥哥,便悄悄走過去,俯身就要抱起自己的貓,肩膀不小心朝前一頂,眼前的門便無聲地開啟了一個手掌寬的縫隙。小女孩本想悄悄往後退,卻在黑漆漆的臥室裡聽到哥哥故意壓低的聲音。白瑾拖著幾乎已經失去知覺的雙腿,走到了那扇塵土味很重的門後,她就站在小女孩的身後,用和她一樣的姿勢,好奇且絕望地聽了起來。空蕩蕩的白家老宅裡傳來二十年前只有十六歲的白安的聲音,他說,你不要哭,你爸媽不要你了,我要你,你已經是我的人了,我會照顧你一輩子,反正誰也不知道你和我的關係,我一直在偷我爸媽的錢,馬上就能攢夠路費和一個月的生活費,到時候我就帶你離開這裡,我受夠這個陰陽怪氣的家了,我們去北方,去一個晴天比雨天多的城市生活。少年白安的聲音儘管刻意壓抑,卻難掩對新生活的無限嚮往,他像每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年,面對情人時許下諾言,熱情,勇敢,真誠。夾雜在白安的誓言裡的,還有一個年輕女孩輕微的啜泣聲。白瑾痛苦地閉上眼。她已經知道後面即將發生什麼了。懵懂的小女孩一聽說哥哥要離開,便無知無畏地用力推開房門,稚聲稚氣地嚴肅說道:“哥哥!我也要跟你走!如果你不帶我走我就把你偷錢的事情告訴給爸爸媽媽!”黑暗的臥室裡,兩個人影從床鋪上跳了起來,十六歲的白安抓過椅子上的褲子驚慌失措地穿著。六歲的白瑾像是這才意識到臥室裡還有一個她根本不認識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