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為有底牌有退路,除了那個好比一紙空文的書面協定,她敢這麼囂張當然還有別的依仗。羅顥思索了片刻就忽然想起來前一陣子若薇交給風啟的關於楚國境內各地顯貴的糧倉統籌一事。關於那些訊息的來源,羅顥知道嚴暄出門在外跟某個商團一起做生意,若薇也在當時和盤托出她為什麼知道的如此詳細,一切合情合理,所以羅顥沒有深想。但是現在看起來,若薇有恃無恐,那裡面應該大有文章。
若薇也沒賴,聳聳肩,“為陛下掃平前方障礙,助風啟將軍一臂之力自然是臣的分內之事,可陛下也不能阻礙我們小小商人在大軍過後討點殘羹冷炙維持生存是不是?”
沒人能憑著一點“殘羹冷炙”就敢跟大殷皇帝講價的,況且若薇是什麼人?敢用兩千兵去擋十五萬敵軍,敢讓七萬人馬一點糧草不帶就玩千里奔襲,敢從大殷皇帝鼻子底下偷三萬人去打一個國家,所以她步步周密,甚至利用了風啟大軍的軍事行動謀劃出來的東西,她口裡所謂“殘羹冷炙”,足以讓羅顥感覺到背後被人猛插一刀的冰冷和危 3ǔωω。cōm險。
“你都做什麼了?” 羅顥沉下臉問,可能他自己都沒覺出來他此刻的聲音裡的陰霾和冷酷。
若薇毫無防備的心底一顫,平日裡兩人之間那種無距離的平等剎時多出千里壕溝,羅顥第一次表現出帝王猜忌的陰冷一面,讓她清楚地看到了他的陰暗和殺氣,他的本質已經成為了皇帝,而不是羅顥了。
若薇一揖禮,“回陛下,臣用陛下當初聘禮,摺合約一共六十萬金買下了風將軍大軍過後的楚地無主田產,原本是給楚國達官顯貴們勞作的佃農,如今成了臣的佃農,所有的地契和轉讓文書一應俱全,如果陛下不放心,可以招戶部官員來查,如果臣的所作所為犯了任何一條國法律例,陛下可以把臣送到大理寺法辦。”
若薇說的那六十萬金,羅顥心裡有數,正是因為那麼大一筆錢可以做太多的事情,所以他剛剛才會覺得不安,他失態了,他沒想到若薇只是選擇當大地主,說實在的,就算她不花錢買地,以周維對這場戰事的貢獻來看,都應該被加官晉爵,受封幾百上千戶食邑也很平常。而且,若薇買下地後,那一片土地上生活的人就會盡快被安定下來,對戰後的平穩和發展也很有好處。若就像若薇談判的時候總喜歡說的,“雙贏”。
羅顥覺得不自在,不是沒聽出若薇語氣裡的疏遠,只不過他不知道該說什麼,也許應該道歉,可“對不起”那三個字,他這輩子都沒說過,所以羅顥聽完了之後,只是尷尬的岔開話題,“回京後……你是要什麼封賞?”
“臣要辭官,告老還鄉。”
“胡鬧!”什麼告老還鄉,也不看看她是什麼身份。
“是臣措辭不當。陛下,臣的意思說臣會遠離朝堂,遠離皇宮,遠離那些紛爭。”
“若薇不要忘了你是……”
“陛下!”
若薇抬高聲音打斷他,可打斷之後忽然又沒了爭執的心情,忽然有些疲倦,“陛下,我才二十出頭,可我覺得自己已經活了有別人兩輩子那麼久,從我十六歲到現在,我所經歷的事情,足夠寫一本厚厚的回憶錄,呵呵,陛下,可笑麼,區區五年光陰,我覺得自己已經足夠老的可以在太陽光下躺在搖椅裡,蓋著毯子慢慢追思我的過去。”
“我對那些權力、爭霸本來沒有興趣,可因為一句莫名其妙的話,因為一個老人的期待,我的身上就多了一份莫名奇妙的責任,為了那個責任,我一直努力的讓我自己對那些殺戮感興趣,但是現在,這些讓我日夜噩夢的東西終於可以告一段落了。陛下,請不要逼迫我了好麼?”
若薇嘆息地看羅顥,明白他不會理解,這就是男女之別,大約是動物本能,男人天生是侵略者,征服者,他們會為了一個宏遠的目標奮鬥,並認為那是一種美妙的經歷,可她只想平安喜樂,日子只要快樂而甘願平淡。若薇忽然有股衝動,“陛下,我可以直白的說出我的心裡話麼?”
“您……很優秀,博聞廣記,果敢堅強,而且容貌英俊,身材挺拔,你是位很有魅力的男士,無論您是不是皇上都無損於陛下自身的優秀,從而成為很多人傾心的物件,甚至也牢牢的吸引我……”若薇微笑,當然,要不然她也不可能願意與他渡過一些難忘的經歷,“可您是陛下,永遠是陛下,您的地位註定了您的猜忌,您的猜忌註定了您的孤獨,皇帝是可以共患難的人,但不是能共享福的人。我們曾有一段值得回憶的美好過去,而我不想終有一日與陛下成為視同水火的仇人,成為陛下欲除之而後快的心腹大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