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備。她已做好準備,這病痛,年復一年日復一日,身心俱疲,她陪伴在阿爸身側,時時刻刻都能感受到生命在疾病的浸蝕中逐漸消散的跡象,那是一種折磨,是明知生死兩難卻不得不維繫的苦和子欲養而親不待的痛。她做好了一切準備與苦痛對抗,卻沒有做好準備面對死的躲藏。最後一面,阿爸躲開了花君。他說,你帶他們去山上玩一天吧,他們在這人生地不熟,需要你的陪伴。他說,你不要擔心我,我不會不告而別。他說,不要過幾天,就明天吧,好不好?葬禮進行了兩天,依循了古制,森嚴而又短促。花君的臂上綁了一條白繩,站在小巷口,任由風拂亂她的發,她的面前,是葉海和趙矜冉,他們,即將離開。花君微笑,“不要告訴我你們的去處,天大地大,我知道你們終將回家,這就夠了。”趙矜冉笑,他說:“花君,等待明年夏陽灼熱,我們再與你去那山林野地,做快樂的勞動者。”花君淡淡一笑,卻不言語,她站在原地,目送那二人彎腰進入車子,與來時一般離開,心中一陣落寞的恐慌,趙警官,你難得放縱一回你的天真,明年,後年,你若能帶著他歸來,若能帶他歸來……客廳側旁的小小方桌上,一方黑白相框,阿爸容顏不改,那是昔日的年輕男子,高大、堅毅、沉穩,眉宇間有藏不住的戾氣,靜得沉重,卻也孤獨。花君燃上一炷香,虔誠想念。——他說葉海和葉淨今天在院子裡踢球,把葉忘的玫瑰花砸壞了,葉忘要找他們算賬,他們在樹上躲了一晚,嚇壞了全家人,葉忘哭著把他們倆揍了一頓。——他說前幾天葉賢出水痘,葉淨趁葉忘外出,偷偷溜進葉賢房間,和他玩了一下午的遊戲,掃墓——你可以離開,回到s城,或者任意一個你願意到往的地方。——那你呢?你要去哪?——我?我要去一個地方,一個很久以前我便想去看看的地方。——哪裡?——鎮,我的家鄉。葉海從搖擺不定的漁船船頭躍下,用浮木和輪胎搭建的臨時延展港受到衝力一陣晃動,葉海站立不穩,晃了兩下便被身後的一雙手扶穩,往後一瞧,趙矜冉正扶著自己的肩,臉與臉之間,湊得極近。葉海微微窘迫,穩定重心後,快步朝前走去。趙矜冉空餘了兩隻手,微笑著默然不語,亦快步跟上。清晨的碼頭上,是忙碌地準備著出航的漁民,為風霜浸蝕的黑紅面龐在明亮的晨光下透著股執拗的憨厚,遠處,是海天相接的盡頭,近在咫尺,卻遠在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