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清雙手絞著衣裙,“若是此時我說,我不願隨阿兄回去呢?”
杜衡驚詫:“阿謠何意?”
“阿謠是阿兄的阿謠,亦是蜀國的穆清公主。” 逆著月光,穆清瞧不清楚杜衡的神色,便微微垂眸,徐徐道出內心所想。
“你不是。”杜衡望著穆清,目光如炬,他知曉穆清在擔心什麼,“你不過是琅王府尋的替身,既然你非真郡主,何須想那麼多?夏蜀聯姻,涪州十五城,侯府夫人,自然該由莫詞來擔。”
穆清抬頭迎上杜衡的目光,輕笑:“阿兄可知曉阿姆去的前夜給了我何物?”不待杜衡續話,穆清繼續道:“一枚刻了‘謠’字的金印。阿姆道那是她將我抱回時從我的襁褓中尋得的。可是遍尋蜀國,唯有皇室宗親能用金印刻名,阿姆恐招惹禍端,是以這枚金印的存在,連阿兄都不曾知曉。”
迎著月光,穆清目光灼灼:“阿兄是否也曾懷疑,我與莫詞郡主並非一人,又如何能夠在蜀帝面前假扮作她,如何頂著她的名目嫁過來?”
杜衡似有些知曉穆清意欲為何,無奈點頭:“不錯,我本以為是琅王府尋了江湖術士在你身上造了些偽裝之法,但今日厲承將你帶來時,我卻一眼便能認出你,可見並非易容之術。”
“那是因為我同莫詞,”穆清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額頭,“除卻這粒硃砂,本就生得一模一樣。”
“阿兄,我同莫詞是一母同胞的姊妹,莫詞是我阿姐,我便是十六年前琅王府佚失的小郡主。在琅王府行笄禮的是我,在蜀宮殿堂受封的亦是我。阿兄,我雖不是莫詞郡主,但我的的確確是蜀帝授印冊封的穆清公主。莫詞不見了,唯有我才能替她出嫁,換回蜀國的十五座城和邊境的五十年安寧。”
杜衡為了此次劫持謀劃許久,只是他千算萬算,唯獨不曾想到阿謠真的是宗親,一時怔愣。良久,方從唇齒中送出聲裡:“哼,說得好聽,江山社稷本就不該繫於一個女子身上。”
“不該繫於一個女子身上,可是已經繫於我身上了,我又能如何?”
“你真當這朝堂,缺不得一個和親公主嗎?”
“但我至少值那十五座城。我若走了,蜀帝如何肯將那十五座城歸還?”
。。。。。。
杜衡閉目不言,他又何嘗不知穆清處境的尷尬與微妙?只是在蜀國穆清公主之前,面前的這個女子更是他的小妹。
良久,杜衡方啟唇,緩緩道:“阿謠,你從前不是這樣的,不會思慮這般多。”
穆清別過頭,默默不答,伸手拂過石案上的梧桐秋。
杜衡盯著穆清,恍然覺得眼前這個女子,不再是數年前那個粘著自己,糯糯喚著自己“阿兄”,將一切說與他聽的的小女孩了。他的妹妹,在他不知曉的時候,在他不知曉的地方,早已長成。甚至在他毫不知情的時候,就這樣被一群老謀深算的權臣利用,潦草地許婚嫁人。
阿瑤,已經嫁人了啊。
一股莫名的情感自杜衡心底生髮,酸酸澀澀,最後匯於口中:“你告訴我,你不願離開,可是與那宋修遠有關係?”
“噹——”不及杜衡話音落下,穆清拂過梧桐秋的手一時用力,撥出個音來。杜衡忙不迭將琴從穆清的爪子下救出來,坐正了身子再看向穆清,只見穆清仍是方才的姿勢,怔愣於原處。
杜衡抱著琴,不禁嘆氣。
宋修遠其人,杜衡先前遊歷之時亦有所耳聞。其祖輩是同夏國高祖皇帝開國的大將軍,有從龍之功,其父亦是開國後數一數二的大將。至於宋修遠本身,少年將軍,英姿勃發,鮮衣怒馬,如此一個春風得意馬蹄疾的少年郎,怎會不令人心嚮往之?
但他又是雁門守將,是夏朝的雲麾將軍。郢城宋氏一門縱然忠肝義膽,但沙場之人,習慣了浴血拼殺的日子,終究殺戮太過,戾氣太足。讓阿瑤留在這樣的人身邊,他終歸放心不下。
杜衡起身,輕聲道:“聽話,明日便隨我出城。”
“將額間的硃砂卸了吧,你終究不是莫詞郡主。”
“卸不了了。”穆清抬頭,杜衡的這句話彷彿一個契機,破開了穆清掩埋在心數年底的口子。隔著盈盈月色,杜衡分明見到穆清眸子中含著的水光。
“阿兄,我卸不掉這粒硃砂。郡王府不知從何處尋來了江湖術士,將這粒硃砂紋在這兒。阿兄,我卸不掉它…卸不掉了……”
杜衡無奈嘆息,行至穆清身前摟過穆清。穆清感受到杜衡的軟化,眸中的淚水一時遏制不住,並著這三年所經歷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