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思想在晦暗而廣闊的世界裡馳騁開了,眼前出現一個個場景,一句句自己或者別人曾說過的話。她想像著在滿是蛛網的屋子沉重地呼吸,逐漸被糾纏住手腳,身心勞頓,她向著唯一一個光明的出口爬行,眼看著就要摸到門檻,門卻在剎那間關上了。她想像著一直以來,自己堅信的復仇之路坍塌的情形,那條道路上的蠟燭,連同她自己,一起熄滅了──因為她是那麼可笑,噢,這怎麼可能呢,她竟然把復仇的物件搞錯了!
那麼,假如不是墨王,究竟是誰?是誰泯滅了人性,屠殺了沓泊裡和維埃特兩個村莊的生命?是誰盜竊了紅眼珠,把罪名嫁禍給她?是誰殺害了酒館老闆路易,是誰傷害了萊卡夫婦?是誰,在她的背後張開一隻巨大的魔掌,把她變成了死神,使得她所看見的、碰觸的、喜愛的,全都成了枯萎的生命?
“啊!”莎拉費勁地大喘一口氣,緊攥住雙手,用力之大,指甲都嵌進了肉裡。“是我嗎?難道是我嗎?我在惡夢裡殺了人?”她瞪著驚恐的眼睛大喊,看著自己的手,看著梅先生,看著薩克。她厭惡起自己的聲音,那樣尖銳,有著劃破空氣的特質,噢!那不是她的聲音。她到底怎麼了?
“冷靜點!莎拉,別傻了!這和你有什麼關係?”薩克握住她纖細的手腕,阻止她失去理智。
她永遠也忘不了薩克那時的表情。那是一張被隱忍和愧疚壓垮的臉,對一個正直的人來說,忍耐一樁秘密總是比承受身體的折磨更痛苦。她感覺他的額頭髮白,眼神異樣,有一滴汗從耳鬢滑進了領口。他的手心溼漉漉的,很不自然。他的聲音也一樣,在往常,他從來不會說什麼“別傻了”,他只會用溫柔的語氣說“別擔心,事情會好起來的”。
她想她明白了。
再也沒有什麼比這個更使莎拉難過的了。
她的腦海裡,嘣!一根緊繃著的弦突然斷裂。迄今為止,這個天真開朗的小姑娘一直表現著良好的一面,努力生活,極少抱怨,可是現在她很想忿忿然地怒罵:老天!見鬼!這該死的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好哇!這真好,一切都那麼完美!讓泥沙吞沒我吧,剝奪我的感知,把我囚禁在地底下吧!命運又一次欺騙了我,在世界拋棄我之前,讓我先拋棄它吧!
當然她並沒有這樣說,她只是慢慢坐下,既不哭也不叫,使自己看上去很平靜。
她說:“告訴我,薩克,長者騎士的先天屬性是什麼顏色的?”
第八章 降靈 愛蘭格斯重生
莎拉發現她又一次來到了那條七扭八歪的走廊,一頭寬一頭窄,牆上永遠佈滿了深深淺淺的坑,給人印象不佳。自從離開之後,她就再也沒來過。
這就是樹都,長者騎士的家。
不論從何種角度看,它都沒有任何美感,恰恰相反,好像是中了詛咒的豆芽似的,一個勁地往醜裡生長。莎拉當時就被它震撼的外觀徹底征服了,然而那只是表面上的,她沒有從深處想過,究竟怎麼樣的人會設計出這樣奇形怪狀的房子,又會在房子裡住了幾十年。
除了她自己和薩克的腳步聲,四周靜悄悄的,死一般沉寂。她開始沿著樓梯向上走,在轉彎的扶手處,被薩克攔住了。
她能夠體會薩克的心情──自己的老師被當成懷疑的物件,他偏偏無法反駁,心情糟糕是正常的。但是他不能想想,當她發現受到了最信任的人的欺瞞,只有自己一個人被矇在鼓裡時,難道心裡就會好受嗎?她,在曾經經受了不止一次背叛之後,還會給一個騙子好臉色看嗎?
“薩克,”她對他這樣說,“你曾答應過,永遠不會向我撒謊,可事實證明,你違背了承諾。現在,我對你的信心動搖了,在我身上那種全心全意的信任,你將再也看不到了!”
她不必說這樣絕情的話,薩克也從她的表情中看出了同樣的含義。他黯然地接受莎拉的指責,無言以對。從西島孤兒院到南島樹都的路途中,他幾次試圖向她解釋,都被莎拉堅決的態度阻擾了,激烈的眼神使他動彈不得,而此刻他再也忍不下去,伸出手把莎拉從樓梯上拉回身邊。
“那麼,莎拉,你是執意要進老師的房間了?”薩克表情苦惱地問。
“我確信是這樣。”
“一點也沒有挽回的餘地了?在進去之前,你就沒有其他想做的事了?”
“比如說?”
“比如說坐在客廳裡,和我好好談一次。你知道,我有太多的話想對你說。”
“等我從那個房間出來以後好嗎?薩克,我們之間的談話並不急於一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