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躬身朝貴妃施了禮,就要告退回宮時,卻見一直垂著眼簾的貴妃娘娘,忽地抬首看向了他,燈光下,眸光薄涼。
“給陛下帶句話,就說,那天晚上,我說過一句話,覆水難收,絕不回頭。”
雪珠子初落時,明帝批完一應奏摺,拿起了壓底的大理寺奏報。
他起初飛快掠看,然至某處,忽然僵住,接下來的每一個字,都看得極慢,將一道奏報,一個字一個字地,死死盯著,來來回回看了一遍又一遍,曹方見聖上如此,以為是燈不夠亮,悄命人再捧兩盞宮燈來,然燈還未擺上案,就見聖上忽地抬首,眉宇凝重道:“傳大理寺卿盧洵!!”
長和回到未央宮時,正見大理寺卿盧洵自殿中出來,他打簾入內,覺氣氛有些不對,聖上正坐在窗榻處,望著手上一道奏報出神,而師父見他回來覆命,朝他微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出去。
長和正欲悄步離開時,聖上已看了過來,眸光幽深,神情莫測,唇微顫了顫,方慢慢啞聲問道:“……她………肯收下嗎?”
長和反覆斟酌著言辭,也不知該怎麼回,明帝見他面『露』難『色』,已然知曉未出口的答案,他垂目望向奏摺上密密麻麻的字,正覺這些字織成了一張鐵網,勒得他的心幾欲爆裂時,又聽長和遲疑著道:“貴妃娘娘讓奴婢帶句話給陛下…………”
“………說………”
長和回憶著道:“娘娘說那天晚上,她說過一句話,覆水難收,絕不回頭。”
曹方眼見聖上臉『色』瞬間煞白,憂道:“陛下…………”
聖上卻擺了擺手,躬著身子,嗓音澀得像被刀器鈍磨過,“下去……都下去…………”
長和滿心不解,垂首隨眾侍退出殿外後,目含疑『惑』地看向師父,立得了一句訓斥,“不該問的別問!”
長和喏喏低下頭去,卻又聽無聲良久後,師父在他身邊,輕輕嘆了一口氣。
綿密的雪珠子颯颯打在窗上,如道道利箭,砸『射』在他的心底。
那句話,他自是記得的…………
——“若哪日陛下不要我了,趕我走,我也絕不會求乞天恩,定會走得乾淨利落”…………
她是這樣的『性』子,他知道的,她說得出做的到,他知道的…………
手中奏報看了多遍,幾乎爛熟於心,鐵證昭昭,就算她在從前行事上,有弄權扶虞之嫌,可在“花朝案”一事上,她無辜清白地很,她沒有以她的『性』命和與他的孩子作賭,沒有設計下這樣縝密的連環局,也根本沒有那樣狠辣的心思,去戕害楚王妃以奪其子…………
可他先前,為何就認定了她如此,整整四五個月的時間,都沒有一絲一毫的動搖呢…………
琦兒素來淡泊,從不涉權爭,又是楚王妃的夫君,花朝案的受害者,旁人說話,他會反覆猜度,尤其是他的兒子們,他更會猜度他們開腔的動機、背後的勢力,可琦兒不同,這麼多年來,他於朝事是能避就避,這是他第一次就朝事局勢開口,一句話去點他“花朝案最大的受益者是誰”,如撥雲見日一般,天光一下子就照進了他的心底…………
何況,他心底,一直有著懷疑…………
那夜月『色』確實很美,可鏡花水月,他內心深處,一直都不敢深信她真的接受了他,她抱他時,她吻他時,他心中仍是潛藏著不安、懷疑著真假,因他知,她『性』有多烈,從前的恨有多強,因他,是個冷血無情、猜忌多疑的帝王…………
“花朝案”越查越『亂』,她因此中毒流產,受了大罪,卻沒有開口請調交好的謝允之來查案,先前,他將之作為她就是“花朝案”主謀的實據之一,可如今想,她若是開口了,他又要認定她在干涉朝事、弄權濟私,在他這冷血帝王面前,真是做什麼都是錯…………
當時她說,“陛下會為我做主的”,他為她做了什麼主,他將失去孩子、身體也受到很大戕害的她,疑為主謀,逐回了未央宮…………
她太聰明瞭,他一開口讓她回未央宮,她就知道他疑心她到了何種地步,回了未央宮便絞了茱萸香囊的絲線,自那時,或就已是覆水難收,不願回頭了。
可他還要一再地磋磨她,把她本就涼了的心,磋磨地齏碎冰冷,他那樣地待她,可她一句話也不說,不問緣由,也不辯解,因為她知道,“陛下心裡認定了一件事,旁人的話再有道理,也聽不進去。”
是的,他認定了,有先帝呂妃之『亂』在前,他童年的陰影與青少時大周的江山飄搖,終日懸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