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晚了還會有人在外面敲窗子要買褲子。那幾天節日用的糖果雞蛋點心之類,會在喀吾圖的所有商店脫銷。
大量地採購節日用品的高峰期是在過節的前一天——那天人多得呀,窗臺上的花都給擠得歪歪地長著。櫃檯前面呼啦啦一片胳膊,在你眼前亂晃,指東指西,指上指下。不要說賣東西了,就是給他們取東西都取得忙不過來。這邊收錢,那邊找錢,這邊要換,那邊要退真恨不得自己是千手觀音。
中午時分算是忙過了一個段落,這時我們才發現少了一條褲子。
我媽在這方面記性蠻好,她記得當時從褲架上取下這條褲子的是一個帶著十一二歲男孩的母親。她把這條褲子給她兒子套在身上,左看右看研究了半天。本來我媽站在一旁想勸說她把這條褲子買下來的,看她那麼猶豫的樣子,就不怎麼管她了。再加上當時又有別的生意,就把這母子倆撂在角落裡由他們自己慢慢商量去。等店裡的人散完以後,這母子倆和那條褲子,都不見了。
我媽為此特別生氣,我們這樣的小店,做點生意很不容易的。最近為了趕這個節日,我們加班加點熬了好幾個通宵才做成這麼一批褲子。想想看,一個小時做出來的東西,幾分鐘就沒了,能不窩火嗎?
好在我們這裡是個小地方,周圍也就那麼兩三個村子,要打聽一個人實在太容易了。我們很快知道了那母子倆住在十多公里以外一個叫哈拉巴蓋的村子裡,還弄清了她和她丈夫的名字。於是,就託了幾個與她同村的老鄉帶話回去,提醒她是不是忘了付錢。不到一會兒工夫,這一帶的許多人都知道那個女人在節日的前一天做下的事情了,吃驚之餘,搖頭嘆息不已。
因為生意太好,不到半天,我們把這事放下了。不過是條小孩褲子而已。
就這樣,一直忙到天色暗了下來,顧客才慢慢地稀少了。走完最後一人後,商店裡恢復了兩個星期前的安靜。節日已經開始,今年的最後一個旺季至此全部結束。
我們把商店門反鎖了,開始準備晚飯。這時有人敲門。
我們去開門,一眼認出就是那個被我們認為拿走褲子沒給錢的小孩。
他臉色通紅,氣喘吁吁。可能剛從哈拉巴蓋趕來。
他從外面進來,還沒站定,還沒有暖和一下,就立刻著急地,委屈地說了一大堆。大意是解釋他和他媽媽真的沒有偷褲子,那條褲子有點小了,不合適,最後就沒買云云。大概他不知道怎麼才能讓我們相信他說的是真的,越說越著急,最後竟哭了起來,並帶著哭腔反覆解釋:“媽媽讓我來的褲子太小了,真的太小了”
我們還能怎樣?一個孩子,連夜跑了十幾公里雪路,跑來解釋一個根本就解釋不清的事情。
我們只好給這個孩子抓糖吃,一個勁地安慰他,然後讓他早點回家。
這時候我們已經非常堅信是自己弄錯了,心裡不安極了。忍不住在櫃檯裡裡外外地仔細翻找,後來果然還是找到了那條褲子。
照很多人的想法,既然知道自己沒有做什麼錯事,任何解釋都是根本不必要的。被冤枉後該做的事,就是與冤枉者為仇。
但他們究竟想到了什麼呢?
明天就要過節了,是不是他們的禮性是不能一邊容忍別人對自己的誤會,一邊享受節日的美好祥和?
是呀,有誤會是多麼不好的事情呀。
我們商量了很久,第二天一大早就出門拜年去了(當然,嚴格地說古爾邦節不能算是“年”,但我們這裡的漢人都是這樣的說法)。
在這個重要的節日裡,當地人的禮俗是親戚朋友之間互相串門三天。第一天大多是男人們出門,女人們留在家等著客人上門祝賀,並煮肉張羅宴席;第二天是孩子們和年輕人出門;第三天才是女人們。據說,在這幾天裡,一年中有什麼仇隙的兩家人,往往會把拜年作為消解相互間怨恨的機會。
我們決定最先到被我們冤枉了的那母子家中拜年。把事情說清楚,好讓雙方都安心。那個孩子真的打動了我們。
我們離開村子,穿過村外那片被大雪覆蓋得嚴嚴實實的田野,再穿過一條兩公里長的林蔭道。冬天裡,所有的樹都披著厚厚的雪蓋,但仍分辨得清林蔭道左邊栽著柳樹,右邊全是白楊。我們邊走邊想一會兒的說辭,還不時地互相商量。天空深藍動人,瑩瑩地鍍著從大地上反射上去的雪光。腳下的雪路因為這兩天過往行人的突然頻繁而寬坦瓷實了一些,它划著平滑的弧度,從大地漸漸升上大坂。我們氣喘吁吁爬上去,哈拉巴蓋村就在腳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