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朝中還有一個御史大夫江寒是自己人,這位老臣原本就在戶部蹲了十多年,年紀大了才被皇帝聘入宮中做太傅,朝裡朝外摸得門兒清,這時候被推去御史臺做了御史大夫,整天幫著姬檀抓南太平和蕭彤的小辮子,想著姬檀恐怕弄不清楚政務的輕重緩急,還將自己年僅十五的長孫江淵送入宮中侍奉筆墨。姬檀自然不會拒絕太傅的好意,很快就授了江淵侍中之位,可以說是終日伴駕。
我和涼沁一東一西侍奉在姬檀的身邊,換了一身銀白珠繡九龍袍的姬檀正襟危坐,很認真地聽著書案另一側的少年侍中替他講解奏本中的關鍵:“……河西耕地貧瘠,尋常佃農風調雨順的時日也不過勉強能夠上交糧賦,稍微有些小災禍,佃農的日子就不好過了。地方稅賦之事確實不好處理,強行徵收自然惹得民怨沸騰,徵繳不齊就很難過得了吏部考核。倘若朝中有人,事情也還好辦,若恰好被政敵握在手中參上一本,也委實不好辯解……”
江淵是個身材頗為壯實的少年人,穿著文官袍服也沒有那股子書卷氣,膚色微黑,濃眉大眼,笑起來十分憨厚的樣子。聽涼沁說,姬檀雖然命他終日侍駕,實際上江淵每次都是早朝之後就去御史臺找自己的爺爺,一直到午朝之後才會再次進宮。他也不過十五歲的年紀,對朝廷各處事物侃侃而談,說得頭頭是道,想必是每天都去江老大人那裡取經了。
姬檀聞言沉默了片刻,說道:“這樣說來,是朝中制定的稅賦太重了?”
“若在折羽江南北、中原東西等富庶之地,稅賦只有輕的。河西地界實在不適合農耕,層層盤剝下去,百姓們就有些吃不消了。尤其是蕭王之亂時,河西與戰場離得太近,怎麼也受了些影響……”江淵聲音洪亮地回答道。
姬檀又看了看手中的奏摺,提筆輕快地描了一個“準”字。
江淵顯然有些意外他的舉動,他口乾舌燥說了這麼久,無非就是想讓皇帝駁了這份南書房草擬的革職詔諭,哪曉得皇帝輕描淡寫就準了。幾次想要說話,還是勉強忍了下去。他將姬檀批示過後的奏摺放在了一邊,又重新攤開一本,看完封辭之後,將奏本恭敬地放在姬檀跟前,說道:“皇上,這是夙郡太守簡樸初大人的謝罪本章。”
姬檀一邊看著本章的內容,江淵就在一邊絮叨此人的出身來歷:“簡樸初大人是太平元年二甲進士出身,初任南嶽縣縣長,太平四年晉為青州知州,太平五年奉先皇恩旨回京,供奉通政使司任左通議,太平六年,晉左通政,七年,罷左通政,外放河間府任河間知府,太平十年,調任舞陽府知府,太平十三年,晉河間按察使,太平十五年晉夙郡太守至今。”
看本章的姬檀已經冷笑了起來:“這是謝罪本章?朕看這是專程來打朕的臉的!”他口吻中帶著譏誚,樣子倒不是特別生氣,本章輕飄飄地落在書案上,一絲煙火氣都沒有洩露出來。涼沁才剛剛將他的硃筆舔好,他很不在意地提筆在本章上又寫了一個乾淨利索的“準”字。
江淵已經被他弄得有點瞠目結舌了,呆了半天才小聲說:“皇上,這位簡樸初大人是……”
“是董國丈的九女婿麼。換了旁人,能這麼順風順水升遷上來?”姬檀嘴角勾著笑,輕輕將硃筆放下,指了指書案上的本章,“原本就是他自己知道夙郡學政鬧得不清不楚這才上書謝罪,朕難道不該準他的奏讓他罷職還鄉?”
江淵無奈地看了自己侍奉的君主一眼,小聲說:“皇上,您讓簡樸初罷了職,夙郡太守的缺讓誰補上去?夙郡是江南大省,魚米之鄉,有道是‘夙郡熟,兩江足’,兵部歷來就是從夙郡採辦糧草。倘若夙郡太守換成了南書房的人,恐怕北書房就不好辦事了……”北書房就是執掌天下軍務大權的議事處,以太尉蕭彤為首。南書房則是主管天下政務的地方,以左相南太平為首。
姬檀抿嘴笑了笑,沒有回答這個問題。看了看已經空空如也的書案,說道:“今天就到這裡吧。江愛卿先回府休息,明日再遞牌來見。”
大概是姬檀從來沒有趕他回去過,江淵隱約有些疑惑,還是起身屈膝磕頭,很恭敬地辭了出去。
那邊江淵才剛剛出去,大宮女紫麓將門簾子重新拉上,一直正襟危坐的姬檀就倒塌了下來,抱著身邊倚靠的大軟枕,一點一點往我身邊蹭過來,嘻嘻笑道:“是不是好無聊啊?下次批奏摺時,我讓你先出去玩好了。——阿丹,臉上的傷該重新上藥了吧?”
我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要不是他說,我壓根兒就忘了還有這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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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暖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