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先生萬里迢迢赴京,一路辛苦了,”萬曆溫言慰問,又笑笑:“怎地剛到京師不曾履職,就先來給朕找麻煩?”
耿定向躬身行禮:“有勞陛下存問,微臣不勝感激。然而朝廷去邪存正事大,微臣旅途勞頓事小,孔北海曾有云,‘忠果正直,志懷霜月,見善若驚,疾惡如仇’,微臣取這疾惡如仇四字,下車伊始便直趨午門,以死諫君王也!”
呃~~萬曆沒想到耿定向這般硬繃,被嗆得說不出話來。
耿定向又直視萬曆,朗聲道:“臣等在午門外請命,為何陛下令東廠番役前來催逼?文死諫乃本分也,若陛下以臣為罪,臣請自赴詔獄!”
咳咳,萬曆真的噎住了,這個耿定向簡直就是第二個海瑞啊,清流領袖、右都御史,大名鼎鼎的天台先生進京頭一天就進了詔獄,得,朕在斑斑青史上,逃不了昏君二字。
不過聽說秦林派番役前去阻攔,萬曆倒是微有得意,剛才小太監來回報,說耿定向把秦林好一頓痛罵。萬曆心頭暗爽,就算現在耿定向對著他狂噴。他也不計較了。
怕就怕這些臣下一條心,做君王的還怎麼高高在上施展帝王之術?現在耿定向連秦林一起噴,恰是正中下懷。
萬曆就不看耿定向了,把六大臣掃了一眼:“眾愛卿,為何文武朝官在午門外叩闕?可是為了張司禮麼?”
這才叫明知故問呢,申時行眯著的老眼中精光一閃。聽出萬曆隱隱有替張鯨開脫之意。
張誠鼓嘟著嘴巴站在萬曆身邊。別提多鬱悶了。
剛才耿定向拔了頭籌,刑部尚書王用汲不甘示弱,搶先稟道:“陛下,張鯨倚仗恩寵,欺天壞法,膽大心雄,從來未有!張鯨之惡百倍馮保,萬倍宋坤,擢其發不足數其罪。食其肉不足振其冤。故京師諺語曰‘寧逢虎狼,莫逢張鯨’,如此虎狼之輩,陛下留在身邊實養虎遺患,還請儘早誅戮,以儆效尤!”
禮部侍郎餘懋學也大聲附和:“前數日成國公不幸遇害於閹人死士之手。滿朝驚愕,舉國譁然,謂成國公實喪命於張鯨之手也,然陛下未曾加以懲處,坊間流傳,張鯨向陛下廣獻金寶,多方請乞。皇上猶豫,未忍決斷。中外臣民初聞不信,以皇上富有四海,豈少金寶;明並日月。豈墮奸詐;威如雷霆,豈徇請乞?”
王用汲說的倒也罷了,餘懋學話音剛落,本來面如死灰的張鯨,突然眼睛裡就閃動一絲喜色,而張誠就叫聲苦也,恨不得衝上去,把餘懋學那張大嘴巴用馬糞塞住。
就連申時行也恨鐵不成鋼的看了他一眼,這個餘懋學,怎麼該說不該說的都說了?
餘懋學餘大嘴巴不是蓋的,他說的倒是實情,張鯨趨奉萬曆的重要方式,就是把蒐羅的財富送給這位貪財的皇帝。
可這個世上很多事情都是做得說不得,餘懋學大嘴巴狂噴,只管自己爽了,卻已把萬曆觸怒。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若朕果真貪圖財貨,何不問罪抄沒張鯨家產,倒要他來賄賂?”萬曆一張臉氣得鐵青,嘴唇直哆嗦。
世上最氣人的不是罵人烏龜王八蛋,而是被罵的人真是烏龜王八蛋,餘大嘴巴罵萬曆,恰恰就罵到了點子上。
餘懋學是何等人,當年就騙過廷杖,現在自恃有整個士林清流為後盾,有耿定向為首領,更加不怕萬曆,梗著脖子道:“陛下有則改之、無則加勉。”
申時行頓時哭笑不得,張鯨狡詐,萬曆尚氣,本來都在意料之中,唯獨餘懋學這張嘴巴沒有算中。
耿定向同樣神色尷尬,和申時行對視一眼,兩人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果不其然,萬曆勃然變色:“朕以張鯨為忠臣,從今往後,招張鯨入內直……”
張鯨大喜過望,跪在地上連連磕頭。
咳咳,申時行不得不出手了,他朝萬曆長揖為禮:“成國公之死尤令朝野震怖,定國公、武清侯等勳臣盡皆譁然,外間紛傳張鯨以賄而見用,固然純屬汙衊,但陛下若不施加懲治,老臣深恐勳臣不服,則天下之人將疑朝廷也。”
許國和王錫爵此時是緊跟申時行的,也躬身道:“申首輔所言極是,勳貴乃帝王之朋友、親戚,張鯨則家奴爾,為家奴而令親朋故舊離心,殊為陛下所不取。”
張鯨怨毒的看著申時行,如果眼光可以殺人,申時行有九條命也都丟了。
這是落井下石啊!
申時行嘴角掛著陰陰的笑意。
老實人,哼,兔子逼急了會咬人,何況咱們申首輔!誰讓你張司禮把手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