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雖如此,陳妙卻低了頭,輕聲道:“我還記得您以前的樣子。”
秦琬要他做她貼身侍女的時候,他是非常不樂意的,滿腔憤懣無處訴說,只能犧牲自己的男兒尊嚴保全恩人和兄弟姐妹,面上恭敬服從,心裡對秦琬很是牴觸的。
人的情分都是處出來的,秦琬對陳妙很是信任,平素也寬厚仁慈,沒將他當做下人看待。陳妙跟在秦琬身邊,見識到了她的出眾才華,隱隱明白秦琬的野望,感激秦琬沒刻意瞞著他的同時,也明白秦琬的不甘——她明明才華橫溢,洞察人心,只因是女子之身,就連襁褓中半點世事都不知的庶出幼弟,在旁人心中也重過她。雖說代王夫婦疼愛女兒,允許了秦琬各種各樣的出格,那又如何?男子做來天經地義的事情,換到女子這裡,也只有“出格”二字罷了。
陳妙還記得,很多年前,陳家還沒有經歷那場大災的時候,年幼的他展露出十分驚人的讀書天賦。幾乎是一夜之間,他就從被人忽視的,陳家家主眾多子孫中的一個變成了祖父祖母的心頭肉。平日裡半點也不親近的姐妹、堂姐妹也開始給他做鞋襪荷包,即便是從前對他愛理不理的人,也會想盡辦法和他“巧遇”。
家破人亡之後,他為了讓自己不忘記,無數次回憶昔日的場景,他甚至記起了嫡親姐姐與奶孃的對話,也不知是不是他的臆想。
豆蔻年華的少女一向是眾人的焦點,冷不丁全家人關注得物件都成了白白嫩嫩,還不懂什麼事,比她小了七八歲的弟弟,少女心中抑鬱,忍不住向最親近的奶孃撒嬌,奶孃卻勸道:“娘子萬萬不可這樣想,郎君是您嫡親的弟弟,也是您的依靠啊!”
我這麼矮,姐姐這麼高,我怎麼能成為姐姐的依靠啊!
年幼的他懵懂無知,想著想著,也就忘記了這個問題。直到很多年後猝不及防地想起,不知不覺已是淚流滿面。
姐姐不夠強大,陳家也不夠強大,他們沒等到自己成長到能保護他們的時候就去了。海陵縣主比他們更明白,她不想讓誰來保護,只想自己屹立於巔峰,偏偏那麼難,又那麼孤單。
“從前的我……”秦琬沉默許久,眼中露出一抹惆悵,“陳妙,你可知道十二年前的表哥是什麼樣子的麼?”
十二年前的沈淮?
陳妙對沈淮印象頗深,記得這位代王妃唯一的侄兒,如今炙手可熱的金吾衛將軍是個長袖善舞的人。見誰都帶三分笑意,看上去和煦極了。只有看過他與秦琬、沈曼等人相處,再看他與外人相處的人才知道,除了面對他認可的人時,他會流露幾分溫情外,和外人在一起,哪怕推杯換盞,稱兄道弟,心和血也是冷的,眼底沒有半分溫度。
若不聽沈曼與沈淮追憶過去,懷念往昔,誰能知道十二年前的沈淮也是個驕傲自持的俊朗少年,擁有一幫至交好友,意氣風發,豪氣干雲?看著他如今的樣子,誰又能想到,他曾經好友如雲,對結交的兄弟掏心掏肺?結果呢?代王被貶,沈淮為救姑姑和姑父,家家戶戶上門哀求。昔日對他和顏悅色的叔叔伯伯們個個緊閉門戶,有些還留了幾分禮貌客氣,端茶送人都算態度好的,讓門房攔著甚至言語羞辱他也不是什麼稀奇事。所謂的好友和兄弟十有八九做起了縮頭烏龜,尚且存留情分的幾個,不是被父兄送去做了一兩年官後被打磨得圓滑,便是勸他爵位保住不易,不要為了代王將自己搭上去。
這些年為了救代王,沈淮求了多少人,送了多少禮?到了最後,幫忙得只有身份尷尬至極的陳留郡主,對他的態度始終如一的,也只有一個蕭譽。
滿腔熱枕,一心待人,真正能回報的,十不存一。
長安是大夏政治的中心,浸透了繁華,也將“利益”刻在了骨子裡。這種事情,看得多了,心就冷了。
秦琬微微勾起嘴角,眼中滿是嘲諷:“舉個最簡單的例子,阿耶若救了個貧寒書生,供他為生病的父母求醫問藥,讓他能參閱更多的典籍,平素也多加指導。待他有了立足的本事後,魏王起意招攬,你說,多少人會去?又有多少人會裝作正義凜然地詢問阿耶,阿耶若是不同意,他們就心生怨氣?”
陳妙希望秦琬心存善念,凡事不要冷冰冰地計較,全從利益出發,可聽到秦琬的問題,他猶豫許久,方訥訥道:“總會有人心甘情願留下來的。”
“自然會有,不多而已。”秦琬已然平靜下來,淡淡道,“你當我今日為何要做出驕縱跋扈到近乎冒失的模樣?很簡單,因為我知道,阿耶一定會保我,這樣一來,魏王就能意識到我的份量。”
“投靠他的人那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