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記憶最深層的一部分,離那裡越遠,便越是記在心裡,彷彿記的不是一個地方,不是一些人,只是一片記憶。
永遠回不去的……記憶。
她站在青磚石橋旁,身後是緩緩流動的小河,清澈的河水裡,偶爾見得到魚苗遊動的身影。
她想,真正無憂無慮的,便是它們了吧。
它們還小,捕魚者瞧不上它們,它們也不懂什麼叫做獵殺,什麼又叫做被獵殺,終日只知道歡快嬉戲,真好……
沈青愁來時,見到的就是這一幕,在晨曦的背景下,逐漸淡散的霧氣中,嬌顏如花的少女立在河邊,尚不覺裙角已被朝露沁溼,只是靜靜的看著緩緩的河流。
沒有霸氣,沒有飛揚,亦沒有得意,面無表情的臉和一雙沉寂幽深的眼眸,不知為何讓他看著感到一陣近乎於窒息的感覺。
窒息,最近時常困擾著他。
同時還伴著害怕、恐懼、渴望,以及突然而至的莫名亢奮——是從什麼時候開始?
無從而知,等意識到的時候,已經晚了。
腦中就只有那個雨夜,那道驚雷,極光閃電照亮的馬車裡的整個世界,一直揮散不去。
不能這樣,她是——
妹……妹……
沈青愁急急移開眼神,可是心還是亂了,氣息不穩,步履也沉了。
於是,花鳶察覺,抬起頭來。
“鬼見愁,你究竟想做什麼?”她的聲音,清冷無比。
沈青愁覺得喉嚨發澀,他吞了吞口水,然後習慣性的嘴角上翹,如無其事的笑道:“你在說什麼?”
花鳶看著他,向他伸出手攤開——她手裡的是一方手帕,中間是一顆細細的,血紅色的柳葉葉芽。
沈青愁笑容淡去,垂下眼簾,片刻之後,他道:“昨夜你去了靈堂?那個自盡的人……是你殺的?”
“你大意了。”
“是,幸虧有你。”
“可是你卻什麼都不告訴我。”
“因為——”他抬眼,眼神深邃,彷彿藏匿了許多不為人知的東西進去。
“我知道你不會喜歡。”
是的,她不喜歡,她就像一個複雜體,可以瘋狂的殺戮,像野獸一樣撕開獵物的身體,然而又固執的給自己套上狗的項圈,畫地為牢。
就因為她說,這樣讓自己感覺還像個人。
有必要麼?
這世上有多少人披著人皮不幹人事,少不了他們,也多不了他們。
“你做的事情,不用全都告訴我,因為是你的私事,我也管不了。”花鳶抬手,將手裡的東西拋進河水裡。
帕子輕盈飄動,到了河中間才念念不捨的落下,被水打溼,沖走。
而葉芽早就不知道衝到哪裡了。
“但是這一件,已經影響到我了。”她皺著眉,面上一層薄薄的慍色:“若你一開始就是想要三分快意堂,自己去就得了,若我不喜歡,我便走就得了,大不了分道揚鑣。”
沈青愁處心積慮的做的這一切,顯然並非單純為了接近穆仁川,必是有更大的企圖,所以思來想去最大的可能就是衝著三分堂了。
其實她更加介意的,是他的隱瞞拉開了他們之間的距離,但是這一點,連她自己都沒有深思,只是莫名的生氣。
維繫他們之間穩定的關係已經不在了,她已經過了十四歲,翅膀硬了,而他也得到了心法的下部。
過去太依賴這條繩索,所以繩索不在,害怕彼此會漸行漸遠。
但是害怕的,又豈是她一個人?
若沈青愁不怕,為什麼會擔心她不喜歡而隱瞞她?
“什麼叫做大不了分道揚鑣?”沈青愁聞言也怒了,但是他沒有否認,自己想要三分堂。
“道不同,不相為謀。”
分道揚鑣也就只是剛剛一說,花鳶未必心裡如此想,可是既然話已經撩出去了,斷沒有立即改口的道理。
“怎麼會道不同?這世上沒人比我們更是一條道上的!”沈青愁道:“我們修的是‘修羅道’,這條道上便只有你我二人!”
“那就你修你的,我修我的。”
沈青愁深深吸了口氣,只覺簡直沒見過比她更薄情寡義的女人:“究竟為什麼非要這樣?”
“你要三分快意堂,所以穆小白死了,謝鳩平死了,我也不得不殺了吉叔,還不論謝鳩平的女人和三分堂與九幽堂火拼死的那些人,那麼以後,還要死去多少人?” 花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