貌似平靜的對話下湧動著記憶中的種種,兩條難以交融的觀點不斷碰撞:
竇太后希望申屠丞相的遺族記得先帝的知遇之恩。說到底,申屠嘉不過是當年跟劉邦起事的一個小兵,位卑言輕,而使其踏上仕途康莊大道的,是漢文皇帝。
郯夫人希望皇太后懂得開封侯門的委曲,明白皇家對自己家的虧欠,並作出某種補償,比如,許一位公主給她的孫子侯太子。
館陶長公主則希望郯氏能轉移怨恨物件——是晁錯不是當今天子將申屠嘉氣得舊疾復發,以至於一病不起。晁錯已被皇帝下令腰斬,所以恩怨差不多可以抵消了。
……
沒有結果的辯論,
因竇貴女帶領宮娥進來添飲料換點心而停頓。
郯太夫人見來人中為首的華服少女不僅美貌罕見,舉止嫻雅,最難得的是眉目間盡呈婉約態度,不禁大為嘉許:“皇太后,長公主,此姝……不知誰家貴女?”
“呵,此乃吾弟之女孫,名‘綰’。”竇太后伸手叫過竇綰,笑呵呵地回答,同時叫竇貴女向開封侯太夫人見禮。
章武侯孫女竇綰斂衽彎腰,深施一禮:“太夫人……”
郯氏點頭致意,不住口地讚美竇氏家族了不得,生的女兒一代代都那麼雍容優雅。
竇太后含蓄地笑著,接受開封侯太夫人的恭維。竇貴女則躲到姑祖母身後,害羞地半低下頭。倒是劉嫖長公主興趣勃發,有意無意撩撥開封侯太夫人多誇兩句。
——你來我往間,南皮侯兩個姿色平平的嫡女被雙方有意無意忽略掉了。
原本還打算湊趣多誇幾句,
無意間接觸到皇姊目光中的深意,郯氏心頭警鐘大響:‘糟糕!別順著話頭,把主意打到我兩個小孫子頭上。’
章武侯家的大孫女再美再好,也無娶沒娘女孩做孫媳婦的道理。郯夫人精神一凌,繼而不動聲色地換話題:“長公主?翁主嬌何在?”
“哦?吾女呀,赴膠東王官邸之宴。”長公主有些失望,答畢,又試圖把話頭轉回竇綰貴女。
郯夫人卻不上當,問過阿嬌,又打聽起堂邑太子須的兒女狀況,還有隆慮侯陳蟜新婚的妻室……
長公主並不是好對付的,無論開封侯太夫人扯開多遠,總有辦法拉回正軌。
奈何太夫人滑不留手,轉來轉去,就是不接長公主的茬;到後來實在沒什麼好聊的了,竟然開始詢問家兔的餵養方法——皇太后懷裡的大胖兔滴溜滾圓,煞是討喜,真好奇宮裡都餵了些什麼?是怎麼照顧的?
竇貴女的神色,逐漸變得難堪。
竇太后摟著兔子,裝聾作啞,穩如泰山。
~~。~~。~~。~~
~~。~~。~~。~~
到後來,郯夫人實在有些招架不住了。
開封侯門重入京都,目的是兒孫輩的前程;果真得罪了當朝皇姐,所有謀劃就雞飛蛋打了!
兩個資深談判高手的拉鋸戰,出乎意料地被一群突然出現的女孩破局了。
“哎呀,大母!”
“大母,大母大母!”
“太后大母……”
……
花枝招展的皇家女孩們如翻飛的彩蝶般湧進東殿,繞著竇太后團團轉。
開封侯太夫人吃驚不小。
從曲裾上的裝飾花紋,郯夫人能輕易判斷出這些女孩的身份——當今天子的女兒們。然而,公主們難道不該是一行一動有章法,時時刻刻講規矩的嗎?
驟見一大幫皇家公主如此急躁失態,實在是令生於世家長於世家的郯夫人瞠目結舌。
‘瞧這亂糟糟的……成何體統?!外頭那些宦官全死人啊?!’劉嫖長公主的感受比郯太夫人好不到哪兒去。
進來的這些人中,除了平度和自己女兒全沒長樂宮的門籍。按理想入太后宮的話,必須先行通報,由竇太后決定是不是接見,然後派內侍把公主迎進來——反正,絕沒有不經申請、長驅直入東殿的道理。
“阿母,阿母,”
館陶翁主阿嬌躍眾而出,套上長公主的耳朵,急急促促報告原委。
搞清楚發生了什麼,館陶長公主仍然感到尷尬;
但見侄女們情緒激動,看上去一時半刻恐怕很難平復,只得退而求其次,起身相請:“郯夫人?”
“噢,噢噢。”郯夫人聞聲,趕緊隨長公主站起,向皇太后和各位公主行禮後,匆匆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