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住持自然也是發現了他這種改變,也並說破,一雙枯澀的眼眸看著院子中幾棵修竹,目光顯得有些飄渺,說實話,這些日的接觸以來,在老住持心中,並不覺得寧溫具有修佛的慧根,他心中執念太重,現在看起來是淡漠了紅塵俗世,但並非是佛道所求的大道,而只不過是一種死心,對這世道的死心。
“如若可能,老衲建議你去天龍寺,那裡有我佛道比較齊全經書,多讀經書,你應當會有所悟。”住持緩緩道。
寧溫沒有修佛的慧根,但他是個聰慧之人,聰慧的人如果理智些,也能夠理解佛經中所傳達的意思,即便只是表面。
“多謝住持指點,貧僧在未曾出家時,曾對故人許下一個諾言,那人如今已經離世多年,待貧僧完成這一樁事,便去天龍寺。”寧溫雙手合十,微微欠身。
老住持平靜的看了寧溫一眼,連下了兩日的大雨初歇,清晨第一縷陽光在他周身布上一層淡淡的黃色光,襯得那如玉的肌膚光光暈流轉,琉璃一樣的眼眸裡波光瀲灩,似是盛了一池淨水。住持心中業已明白,為何他會把自己一張好好的臉,劃出一道可怖的傷疤。
寧溫出生時太受上天眷顧,得了一副絕可傾世的姿容,這是幸,亦是不幸,若非這副容貌,他也許根本活下來,但若不是這副容顏,他亦可以不必如此孤絕辛苦。
過猶不及,即是如此。
房門關上,饒是寧溫有七竅玲瓏心,也猜不透方才住持那枯澀的眼眸中所透露出的含義,是憐憫?是惋惜?還是根本沒有任何情緒?
寧溫頓了一下,正欲轉身離去,卻聞房內那個蒼老略帶嘎啞的聲音緩緩道,“人生如夢,想抓住夢裡事物,這段夢卻總是過去了。夢在耶?實時實矣,虛時虛矣,回憶歷歷在目還如昨日,真真假假難辨,一生追求無憾又是如何,還在夢中沒有醒來罷。”
他說:人生似是一場夢,人總想抓住夢裡的一切,可這段夢境終究是過去了。夢在嗎?在的時候在,過去了便就都是虛幻,但過去的種種還都那麼真實,真真假假難以分辨,一生都在追求沒有遺憾又能怎麼樣?不過是還在夢裡未曾醒來罷了
其實住持的話與“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是差不多的意思,只是說的更為直白,對於寧溫來說更猶如當頭棒喝,讓他矇住了。
這樣說來,他從前種種仇恨,竟都是可笑的執拗了?那麼,那些逼他、害他、傷他的人,他難道竟是不應該恨嗎?
罷了,往事已矣,應該放開。
寧溫閉眼平靜片刻,朝房內行了個佛禮,“多謝住持指點。”
寧溫來時是孑然一身,現今要繼續北上,依舊是孑然一身,也就無需帶回禪房中拿什麼東西,只是走至門外時,微微頓了一下腳步。
便是這一頓腳步,也是極其細微的,若不仔細看,旁人根本不會發現他還曾在意了一下。
寧溫不是不知道顧翛的心思,顧翛時而渾身冷峻之氣,時而慵懶散漫,時而又天真的彷如不知世事險惡,每一面都真的讓人不能懷疑,或許那也的確是顧翛真實的性子,然寧溫確定一點,能散發那種冷峻氣息的人,是不可能被輕易傷到,更何況,顧翛受得傷也並非是什麼致命傷。
然而,即便知道又能如何,即便是二十年前那樣孤寂,寧溫也不曾想過委身於一個男人,也不曾想過找一個男人來愛。
“是否,我下次再見你時,要把劍捅到心窩裡你才會未我駐足一時半刻?”一個清冽的聲音忽然從寺院旁邊的樹林中傳出。
寧溫轉眼看過去,一棵須得四人合抱的古樹後緩緩走出一襲玄袍,不知何時,那張俊美如天人的容顏上去了幾分少年之氣,盡是冷峻和沉穩,蒼白的臉上,眉間緊緊攏起一個拂不開得結。
陽光透過樹冠,斑駁的落在他身上,襯著那張俊美的容顏,宛若夢境。
“你年紀尚幼。”寧溫不再用“貧僧”、“施主”這樣的稱呼,走下臺階,站在裡顧翛約莫一丈遠的地方,“這世間定有一個美好的女子在某處等著你。”
顧翛不做聲,只是眉頭攏的更緊,在政陽和尚京待的這些日子,他越發的肯定,這世上不會有一個能合心意的女子在等著他,因為,他的全部心思都已經用在別人身上。
“我要去尚京。”寧溫面上平靜無波,雖不比從前那樣絕豔無雙,卻依舊溫潤,“你可要去?”
顧翛心中一喜,恍如做夢一般,再次確認道,“你這是在邀我一起?”
陽光下,寧溫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