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刻鬆了一口氣。
你——真的——是——羅——西,神廟中一個毫無生氣的聲音在低聲耳語著,聽上去單調乏味得近乎可笑。你——是——羅——西——本人……到這兒來,我會——跟——你——玩兒個——心——跳。
她不願回頭看,目光繼續緊盯著灑滿陽光的側門。雨變小了,原先房頂上那種有空曠迴音的水流湧動聲現在變成了低沉而持續不斷的嘩啦聲。
這裡只許男人進來,羅——西,神廟在沙沙低語著,然後又補充說,諾曼總是說他不想回答她的任何問題,其實他並不是真的在生她的氣;男人本來就是這樣。
她走過去時看了看祭壇的位置,迅速移開了視線。那裡現在是空的,上面既沒有佈道的講壇,也沒有宗教信條和神秘的書本,但是她看見在光禿禿的石頭上面映著一個盤旋的章魚的黑影,鏽跡斑斑的顏色暗示著那裡曾經是血跡,巨大的黑影意味著多年來那裡曾經濺灑過大量的鮮血。
神廟又在低語:那是拱形汽車旅館,羅——西。石頭上的樹葉旋轉起來,發出一種從沒有牙床的嘴巴里發出的那種笑聲。他們辦理了登記手續,卻沒有辦理付賬手續就——走——了。
羅西一步一步往門口走去,不想聽見那些聲音。她的眼睛直視著前方,甚至有些期望當她走近大門時,它會砰地一聲在她面前關上,但是她盼望的事情並沒有發生,諾曼的臉也沒有出現。她走上一小塊臺階,聞到一股雨水帶來的生機勃勃的青草氣味,儘管雨還沒有完全停下,空氣卻已經開始變得溫暖起來。到處是沙沙作響的雨點聲和陣陣雷鳴,那已經是最後的餘音。已經沉默多時的嬰兒這時又開始在遠處啼哭起來。
羅西。
這一次不是神廟發出的聲音。這是諾曼的聲音,就在她的身後,她突然意識到她聞到了諾曼的科隆香水味兒。我的弟兄們除了英國皮衣,別的什麼都不穿。她感到有冰涼的東西順著脊椎骨爬了上來。
他就在她的身後。
從後面伸出手來夠她。
不,我不相信。即便是我想要相信,也絕對辦不到。
這是個很愚蠢的想法。愚蠢到足以列入吉尼斯世界紀錄,但這想法使她鎮靜下來。她走得很慢,心裡十分清楚:假如走得太快就會迷路。她又下了三個臺階,來到一個她在心裡把它叫做公牛花園的地方。雨還在下,但是小得多了。風勢已經減弱,羅西走進一個用兩排玉米杆組成的通道,聽到不遠處有溪水咆哮的聲音。那聲音越來越大,當她走出玉米杆通道時,看見在不到十五英尺遠的地方有一條小溪,它大約有十英尺寬,從兩岸舒緩的坡度可以判斷出,溪水原來很淺,只是雨水的流量稍稍增加了河水的深度。小溪中間有四塊大石頭,在水流沖刷下變成褪了色的烏龜殼。
溪水呈現著柏油般烏黑的顏色。她一邊慢條斯理地往前走,一邊用手擠掉頭髮上的雨水。走近小溪後,她聞見一股奇特的礦化物氣味,那是一種濃烈而誘人的金屬味兒。她突然覺得口渴難忍,嗓子眼裡直往外冒火。
你不能喝這裡的水,無論多渴也不行。絕對不行。
對,她就是這麼對她說的;而且她還警告過她,即使她被那溪水僅僅弄溼了一根手指,她也會從此忘掉所有的事情,包括自己的姓名。但是真有這麼糟嗎?其實從另一個角度考慮一下,如果能夠忘掉諾曼,忘掉他曾經為了她而殺過人,難道事情真的很糟糕嗎?羅西嚥了一口唾沫,感到嗓子裡面像有乾柴烈火在燃燒。她用手在身上使勁兒拍打,從乳房和脖子周圍收集到一些水分,然後嘴巴對著手掌貪婪地吸吮。這辦法並沒有消除口渴,反而加劇了口渴的程度。溪水繞著臺階流過,閃耀著誘人的黑色亮光,濃烈的礦泉水味兒充斥著羅西的整個大腦。她知道那水的味道一定像淡而無味的、陳舊的糖漿水,她還知道那種奇怪的鹹味和溴化物氣味兒充滿喉嚨和肚子時會是一種怎樣的感覺。那是一種使人能夠遺忘一切的泥土氣息。她會忘掉普拉特夫人,她曾經告訴她,她的全家都在高速公路上遇難了;她會忘掉舉著蒙古鉛筆和黑杆網球拍的諾曼,忘掉維尼酒吧裡的那個男子,還會忘掉那個把姐妹之家叫做同性戀福利會的胖女人。她多想忘記她曾坐在屋角,腎臟的疼痛使她嘔吐個不停,還得吐在圍裙裡。忘掉這一切該是多麼美好的事情!有些事忘記與否沒有什麼差別,而另外一些,例如諾曼用網球拍對她所做的一切,則必須忘記……忘到好像從來沒有過這種體驗,甚至在夢中也沒有發生過的程度。
羅西全身發抖,眼睛盯著像透明絲帶一樣靜靜流淌的黑色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