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迸射著,淹沒著一切。盧昂一帶素來被人叫做法國尿盆兒,現在這種雨真地是那一帶的雨。
那軍官長久地望著窗外那片被水淹沒的草地和遠處那條漫過堤面的昂代勒河;他用手指頭兒如同打鼓似地,在窗子的玻璃上面輕輕敲出一段萊茵河的華爾茲舞曲,這時候,一道響聲使他回過頭來:那是他的副營長開爾韋因石泰因子爵,官階是上尉。
少校是個寬肩膀的大個兒,一嘴扇形般的長髯鋪在胸前;他那種大人物的莊嚴丰采,使人想像到一隻戎裝的孔雀,一隻可以把展開的長尾掛在自己下巴上的孔雀。他眼睛是藍的,冷靜而且柔和,臉上掛著一道刀痕,那是普奧戰役留給他的;據說他是一個正直的人也是一個勇將。
上尉是個滿面紅光的矮胖子,肚子捆得很緊,火紅色的鬍子幾乎齊根剪掉,有時候在某種光線之下,竟可以使人以為他的臉上擦過了磷質。他在某一次歡樂之夜莫名其妙地失去了兩顆門牙,使得他說起話來不大清楚,旁人始終聽不出來;他是禿頂的,不過儼然是個行過剃髮禮的宗教師,僅僅禿了頂門上那一部分,而圍著那一塊光禿禿的面板的四周全是金黃刷亮鬈起來的短頭髮。
營長和他握了手又一口氣喝了那杯咖啡(從早上算起已是第六杯了),一面聽取他那個屬下報告種種在勤務上發生的事故;隨後他倆都走近視窗邊一面高聲說起景象真不快活。少校原是個安靜的人,有妻小留在家裡,對於什麼都好說話;但是子爵上尉就不然了,他是個尋樂不倦的人,愛跑小衚衕,愛追女人,3個月以來,他一直被人關在這個孤立的據點裡守著強迫的清淨規則,真是滿肚子不痛快。
有人又叫門了,營長叫了一聲請進來,於是他們的一個部下,一個好像機動傀儡般的小兵在門口出現了,只要看見他在此刻出現,就可以說明午飯已經伺候停當。
在飯廳裡,早有三個軍階較低的軍官:一箇中尉,倭妥 ;格洛斯林;兩個少尉,弗利茨 ;碩因瑙堡和威廉 ;艾力克侯爵;那侯爵是個淺黃頭髮的矮個兒,對於一般人自負而且粗魯,對於戰敗者殘忍而且暴烈,簡直像是一種火藥。
自從侵入法國以來,他那些朋友都只用法國語叫他做蜚蜚小姐。這個綽號的來由,是因為他的姿態倜儻,他的腰身細巧使人可以說那是縛了一副女人用的腰甲,他的臉色蒼白僅僅只顯出一點點初生的髭鬚影子,以及他用來待人接物的習慣 ; ;那種習慣就是為著表示自己蔑視一切的崇高態度,他隨時用一種輕輕吹哨子般的聲音道出一句法國成語:“蜚蜚”。
雨韋古堡的飯廳本是一間長形的富麗堂皇的屋子,然而現在,它那些用古代玻璃磚做成的鏡子都被槍子打出許多星狀的創痕,它那些高大的弗蘭德爾特產的壁衣都被軍刀劃成許多一條條的破布掛在各處,那正是蜚蜚小姐在無事可做的時候幹出來的。
在牆上,掛著古堡裡的三幅家傳的人像:一個是身著鐵甲的戰士,一個是紅袍主教,另一個是高階法院院長,他們嘴裡都吸著一枝長杆瓷菸斗,此外在一個因為年代過於久遠而褪色的泥金框子裡,有一個胸部緊束的貴族夫人,她卻傲氣凌人地翹著兩大撇用木炭畫出來的髭鬚。
那些軍官們的午飯幾乎是在那間受到蹂躪的屋子裡靜悄悄地吃著的,外面的狂雨使得屋子晦暗不明,內部的那種打了敗仗的儀容使得屋子十分悽慘,那種用桃花心木做成的古老地板簡直變得像小酒店裡泥地一樣汙糟。
吃完了以後,他們在吸菸的時間又動手再喝起來,每天在這種時間裡,他們必須重複地議論他們的煩悶無聊。好些瓶白蘭地和甜味燒酒從各人的手裡傳遞不停;全體都是把半個身子斜躺在椅子上的,拿著杯子慢慢地喝了又喝,同時他們嘴角上,仍舊都銜著一枝德國菸斗,菸斗的杆子是長而曲的,頭兒上裝著一個蛋形的瓷質煙鍋,而且素來是畫得花花綠綠如同為了引誘霍屯督人一樣。
他們的杯子一空,他們就無精打采地再把它斟滿。不過蜚蜚小姐動輒隨意砸破自己的杯子,於是立即有一個小兵另外送一隻給他。
一陣辛辣的煙霧籠住了他們,他們彷彿都沉溺在一種打盹的和愁人的醉態裡,沉溺在那種屬於沒有一事可做的人的憂鬱醉態裡。
但是那位子爵突然站起來。一陣怒氣激動他了,他罵著:“活見鬼,這怎樣能夠持久,應當想出一點兒事來做。”倭妥中尉和弗利茨少尉本是兩個非常富於日爾曼民族的笨重形態的人,那時候齊聲回答道:“什麼呢?我的上尉。”上尉思索了三五秒鐘,隨後接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