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就用白紙條寫著貼在它們的身上。她對著靈前說:“貞兒,我給你買了兩個丫頭來了。你好好地使喚她們罷,以後也有兩個人陪伴你。”她又念著那兩個紙人的名字。
沈氏看見沒有停留的必要了,便吩咐轎伕預備轎子,她還要在家裡請覺新兄妹吃早飯。臨走的時候她眼淚汪汪地在供桌上花瓶裡摘下一朵花插在髮髻上,低聲禱告:“貞兒,你跟我們回家去罷。”
但是淑貞永遠不會回家了。
到了家,沈氏吩咐就在淑貞的房裡開飯。六個人圍坐在一張方桌旁邊,沒精打采地吃著。沒有人想大聲說一句話。桌子上也聽不見笑聲。平日愛說話的沈氏現在也變成了寡言的人。她的臉上不時帶著一種木然的表情。她雖是一個殷勤的主人,但是她也不難給那幾個年輕客人增加興致,驅散憂鬱,這憂鬱是大家從廟裡帶回來的。
寂寞的筵席是不會長久的,很快地就到了散席的時候。覺新要到公司裡去,覺民要出去找朋友,他們先走了。琴和芸不忍把沈氏撇棄在孤寂和悲哀裡,便跟淑華商量,邀請沈氏同到花園裡去散心。沈氏自然一口答應下來。
她們一行人走出過道轉進花園外門,走到覺新的窗下。井邊臺階上正有人在淘井。覺群、覺世兩弟兄和覺世的姐姐淑芬都站在臺階上。他們一面看,一面在跟火夫講話。沈氏馬上變了臉色,不愉快地說:“怎麼又在淘井?那天不是淘過了嗎?”“我去問一聲,”淑華道。她便喚:“五弟,你過來!”覺群果然跑過來了。淑華便問道:“你就放學了?怎麼不進書房讀書?卻躲到這兒來看淘井!”
“我剛才吃過飯,我要一會兒就到書房去,”覺群狡猾地陪笑道,露出了他的牙齒的缺口。
“我問你,怎麼又在淘井?”淑華又問道。
“媽喊人淘的。媽說爹講過井裡頭死了人,水髒得很,上回淘得不乾淨,不多淘一回,大家吃了水都會害病,”覺群得意地答道。
“你爹也難得在家,這兩天連影子都看不見。他倒有心腸管這些閒事。我們吃的是外面挑進來的河水。哪個吃井水?”沈氏苦澀地說。
“我們淘米蒸飯用井水,”覺群眨了兩下眼睛,笑答道。他聽見妹妹淑芬在臺階上喚他,一轉身就跑開了。
沈氏嘆了一口氣,也不再說什麼,就慢慢地向前移動腳步。
她們進了花園,一路上看見不少野草野花。她們走到湖濱,眼前水明如鏡,天色青得不見一個斑點。她們(尤其是淑華)覺得心上輕快許多,隨便談起話來,一面走上曲折的石橋,打算穿過湖心亭往對岸去。
沈氏走進亭子裡,才注意到王氏和陳姨太坐在窗前紫檀椅上低聲談話。她只得站住招呼她們一聲。琴和芸也向那兩個人打了招呼。只有淑華不理睬她們。
“五弟妹,你今天居然有工夫到花園裡頭來?真難得!”王氏帶著假笑說;接著她又問一句:“四姑娘幾時下葬?”
“多半在下個月初七,地還沒有買定,”沈氏皺皺眉頭低聲答道。
“五太太,你真是個好母親,”陳姨太馬上接下去說,好象不肯把沈氏輕易放過似的。“其實,我說,四姑娘年紀那樣小,又何必東看地西看地,隨便在義地上找塊地方葬下就是了。既省事,又省錢。”她又望著王氏微笑道:“四太太,你說是不是?”
“自然羅,”王氏不讓沈氏有機會說話,便接下去說,“象現在這種世道,能夠省一個錢就算積一點福。我不曉得五弟妹怎樣,象我們這一房用度就不小。我真怕這樣花下去,漏洞一天多一天,將來補不起來真不得了。所以四老爺(她對陳姨太說)主張把這座公館賣掉,賣來錢各房分分,也可以貼補貼補……”
沈氏的注意力一直沒有集中。這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嘰嘰喳喳一來,反而把她的腦子更攪亂了。她聽見說“賣掉公館”,便似懂非懂地插嘴說:“把公館賣掉?”
“當然!你難道還不曉得?五弟就沒有告訴你?”王氏故意做出驚訝的神氣說。“這還是五弟說起的。他一連幾晚上到我屋裡來,就是跟我商量這件事情。其實事情也不難辦,就只有三哥會反對。但是哪個會怕他?公館是大家的。分家就該分個徹底。不分,未必就留給哪個人獨吞?”她似乎真的動氣了,兩個顴骨高高地隆起在她那白粉蓋滿的臉上。她突然伸手到腦後去,從髮髻上拔下那根銀針來,好象要用它來刺什麼人似的。其實她卻慢慢地把針尖放進嘴裡去剔牙齒。
“我們走罷,”淑華在琴的耳邊輕輕地說。她一個人先出去了。芸看見淑華悄悄地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