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龍安今年十五歲,自從有記憶以來,便與父親相依為命。父親柳雲義年近四旬,是個驅鬼辟邪的好手,在大都的城裡城外都小有名氣。
此刻,父子倆正站在劉府豪華的客廳裡。午後的陽光,透過窗上白『色』紗幔,溫柔地照在青石地面上。
劉員外家唯一的愛女中邪,不知道被什麼鬼怪附體了。
劉員外可不比普通漢人。他的祖上早早就投靠蒙元,並幫忙反打漢人,被成吉思汗封為世侯。雖然忽必烈以來,朝廷取消了漢人封侯資格,劉家仍然得到了元朝足夠的尊重,久經積累,家境殷實,是大都城有名的富紳。
“去,把小姐抬出來。”劉員外對家丁道。他四十多歲,坐在寬大的紫檀木椅子裡,神『色』黯然。他的夫人隔著條案坐在另一側,臉上愁雲密佈,眼睛又紅又腫。
稍傾,四個家丁抬著一張花梨木椅子進來,放在客廳中央。
椅子裡端坐著一個十四五歲的姑娘。她的手腳及腰部,均被綁在椅子上。
柳龍安突然感覺右肩一陣劇痛。
他那裡有一個蓮花烙印,十二片花瓣,中央託著一個小小的蓮蓬。
他問過父親。父親曾開玩笑說,你就是個妖怪,從打落生,蓮花印就在肩上。
有時陰天下雨,那裡曾經疼過,但都不如今天這般痛得厲害。
不過,那疼痛片刻即失,並不長久。
柳龍安少年心『性』,情竇初開,目光一下子釘在那位天仙般的千金小姐身上。
少女穿著一身粉『色』襦裙,身材十分窈窕。白嫩的瓜子臉上梨花帶雨,顯然剛剛哭過,但絲毫不掩其清秀俊美。
“爹,娘。”少女和父母打過招呼。
“見過柳師傅。”劉員外苦著臉道。
少女雙眼星波流轉,向柳雲義點點頭道:“柳師傅好。”忽見旁邊一個青衫少年,一臉憨誠,正痴呆呆望著自己。少女心中惱怒,但又不便發作,扭臉看向別處。
柳雲義拽一把兒子,低聲道:“龍安,瞧你那沒見過世面的樣子。”柳龍安臉上一紅,憨笑道:“慚愧、慚愧。”
“柳師傅,這就是小女劉雨菲。四天前,隨她母親去靈慈寺上香,回來後言行詭異。尤其是夜裡,經常『操』著一口男孩子的話,鬧著讓我們放他走。有時趁人不備,還要翻牆逃離,無奈只好捆住。趁她現在神志清楚,請您施法吧。有勞了。”
劉員外嘴上雖然客氣,但並不起身。
柳雲義從背後布囊中,抽出一柄一尺半長的桃木劍,對那少女說一句:“劉姑娘,得罪了。”劍尖在少女額前挽了一個劍花,直指她的眉心,自己則微闔雙目,默唸咒語。
少女知道法師正在為她祛邪,坐直身子,緊閉雙眼,神態十分緊張。
不一會兒,她的印堂漸漸發暗,轉眼顯出一團黑暈。
柳龍安手持硃砂筆,躥到少女身後,向下扒一扒她的衣領,在雪白滑膩的後脖頸上,快速寫下定魂神符。
柳雲義斷喝一聲:“出來!”
劉雨菲打了一個冷戰,忽地睜開眼睛,環視左右,大聲叫道:“不許害我!”
那聲音和語氣均是男人,只是嗓音有些尖厲,似乎是個青少年。
柳雲義道:“你是哪裡的鬼怪?為什麼附到她的身上?”
“劉雨菲”臉顯憤恨之『色』,“我是活人,隨著師傅在城裡辦事,忽然就不省人事,一定是為人所害。”
柳雲義道:“你是何方神聖?被何人所害?”
“劉雨菲”略有遲疑,道:“我叫韓山童,是白蓮教的人。不知道是誰害我,我最後見到的,是一對高個子夫妻。”
白蓮教,路人皆知。那是一群篤信彌勒佛的僧俗群眾,教徒數以萬計,聲勢十分浩大。
柳雲義道:“不管你是誰,趕快離開,不許再來糾纏!”
“劉雨菲”閉上雙眼,牙關緊咬,臉上漲得通紅。
“她”忽地睜開眼睛道:“我不知道怎麼回去!你快想辦法送我,我還有要事在身!”
這時,一個家丁慌慌張張跑進來,對劉員外道:“盧邱寺的和尚來了,都帶著刀劍,說是來幫我們除妖。”
這恰是劉員外的心病所在。
有元一朝,最重僧人。元武宗規定,毆打僧人,罪應斷手;謾罵僧人,罪該斷舌。皇上還製作了不少鐵印,賜予所謂高僧大德。不少寺院自恃手中鐵印,經常無事生非,為的是霸佔良田,掠奪財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