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明日起個早,待我自家叫他去;別人去,他也不來。”他母親說:“你去倒沒的替他長志哩!你敢把他當著那老婆著實挺給他一頓,把那老婆也給他的個無體面,叫他再沒臉兒去才好。你見了他還放的出個屁來哩!再見了那老婆越發癱化了似的,還待動彈麼?”狄員外說:“你既說我去不的,你可叫誰去?”他母親說:“待我明日起個五更,自家徵他去。我撈著他不打一個夠也不算!把那老婆,我也�他半邊毛!”狄員外道:“這不是悖晦?你兒不動彈,那老婆就知道明水有個狄大官待嫖哩?我尋上門去。再不怨自家的人,只是怨別人?”他母親說:“你與我夾著那張扶嘴!你要嚴著些,那孩子敢麼?你當世人似的待他,你不知安著什麼低心哩!”叫狄周媳婦子拾掇:“跟我明日五更上府裡。”叫李九強揀兩個快頭口好生喂著;又叫煮著塊臘肉,烙著幾個油餅,拿著路上吃。睡了半夜,到四更就起來梳洗,吃了飯。
狄員外惟恐他娘子到了府裡,沒輕沒重的打他,又怕他打那老婆打出事來,絮絮叨叨的只管囑付,只叫他:“唬虎著他來罷,休要當真的打他,別要後悔。”說過又說,囑付個不了。他娘說:“你休只管狂氣,我待打殺那後孃孩子,我自家另生哩?厭氣殺人!沒的人是傻子麼?”狄員外道:“我只怕你尊性發了合顧大嫂似的,誰敢上前哩?”說著,打發婆子上了騾子,給他掐上衣裳,跳上了鐙;又囑付李九強好生牽著頭口。狄員外說:“我趕明日後晌等你。”他婆兒道:“你後日等我!我初到府裡,我還要上上北極廟合岳廟哩。”狄員外心裡想道:“也罷,也罷。寧可叫他上上廟去。既是自己上廟,也不好十分的打孩子了。”
不說狄員外娘子在路上行走。卻說孫蘭姬從那日遊了湖,一連三日都在狄希陳下處,兩個廝守著頑耍。當鋪裡每日往他家去接,只說還在城裡未回。那日吃了午飯,狄希陳把那右眼拍了兩下,說道:“這隻怪扶眼,從頭裡只管跳!是那個天殺的左道我哩!我想再沒別人,就是狄周那砍頭的!”正說著,只聽孫蘭姬一連打了幾個涕噴,說道:“呃,這意思有些話說。你的眼跳,我又打涕噴,這是待怎麼?我先合你講開,要是管家來衝撞你,可不許你合他一般見識。你要合他一般見識,我去再也不來了。”
正說著話,只聽得外邊亂轟。狄希陳伸出頭去看了一看,往裡就跑,唬得臉黃菜葉一般,只說:“不好了!不好了!娘來了!”孫蘭姬起初見他這個模樣,也唬了一跳,後邊聽說“娘來了”,他說:“呸!我當怎麼哩!卻是娘來了。一個娘來倒不喜,倒害怕哩!”一邊拉過裙子穿著,一邊往外跑著迎接;老狄婆子看了他兩眼,也還沒有做聲。孫蘭姬替婆子解了眼罩,身上擔了塵土,倒身磕了四個頭。狄婆子看那孫蘭姬的模樣:
扭黑一頭綠髮,髻挽盤龍;雪白兩頰紅顏,腮凝粉蝶。十步外香氣
撩人,一室中清揚奪目。即使市人習見,尚誇為閬苑飛瓊;況當村媼初
逢,豈不是瑤臺美玉?雄心化為冰雪,可知我見猶憐;剛腸變作恩情,
何怪小奴不爾?
狄婆子見了孫蘭姬如此嬌媚,又如此活動,把那一肚皮家裡懷來的惡意,如滾湯澆雪一般;又見狄希陳唬得焦黃的臉,躲躲藏藏的不敢前來,心中把那惱怒都又變了可憐,說道:“你既是這們害怕,誰強著叫你這們胡做來?你多大點羔子?掐了頭沒有疤的,知道做這個勾當!你來時合你怎樣說來?你汪先生待出殯,你爹說不去與他燒紙,等你去與他上祭。你兩個舅子合兄弟都去了,你敢自家在這裡住著?”孫蘭姬在旁嗤嗤的笑。狄婆子說:“你別笑!我剛才不為你也是個孩子,我連你還打哩!”
正還沒發落停當,只見走進一個六十多歲的尼姑,說道:“我是泰安州後石塢奶奶廟的住持,要與奶奶另換金身,妝修聖像。隨心佈施,不拘多少,不論銀錢。福是你的福,貧僧是挑腳漢。你修的比那輩子已是強了十倍,今輩子你為人又好,轉輩子就轉男身,長享富貴哩。阿彌陀佛,女菩薩,隨心舍些,積那好兒好女的。”狄婆子道:“我可是積那好兒好女的?女還不知怎模樣,兒已是極好了,從一百里外跑到這裡嫖老婆,累的娘母子自己千鄉百里的來找他!”
那姑子把狄希陳合孫蘭姬上下看了兩眼,說道:“他兩個是前世少欠下的姻緣,這世裡補還。還不夠,他也不去;還夠了,你扯著他也不住。但凡人世主偷情養漢,總然不是無因,都是前生註定。這二人來路都也不遠,離這裡不上三百里路。這位小相公前世的母親尚在,正享福哩。這位大姐前世家下沒有人了。這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