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兩道垂花門,回到自家宅院,“水蔓菁”已走的腿軟腳痠,正欲飲一盞茶歇歇腳,卻又被阿奈揪起來,說是看她行走請安說話皆不合百里家的規矩,不得不教導一二。
夏日熾陽,只在日頭下立了片刻,便將人曬得頭暈眼花熱汗滾滾,“水蔓菁”在明晃晃的日頭下曬著,學著百里家行走請安說話的規矩,一板一眼著實辛苦,在天壇山時,雖說只在禁地與尋幽居里住著,但只這兩處地方,便已經大過百里家許多了,單是服侍姑娘們與先生的啞巴廚娘與啞婢,便有數十人之多,卻也沒有這樣大的規矩,除了不許隨意離開宅院,一飲一食一言一行皆是隨心即可,而姐妹們之間甚少隔閡,水桑枝雖一貫嚴苛,但也總歸是親近的。
“水蔓菁”心中暗歎,這人與人親近與否與規矩大小無關,只關乎人心,若是親近,便是無一點規矩,也是親近的,若是疏離隔閡,便是規矩一絲不錯,也是枉然。
她在日頭下立著,看起來是在學規矩,心卻早已飛了千里萬里之遙,沒有半分落在這規矩上,心道三日後是端午,若錯過了,鳳魂便無法一擊即中,她不斷的思量如何做才能在端午得償所願,事成之後又該如何脫身。
正走神的功夫,一根細長藤條抽在了她的腳踝上,那骨頭敲得生疼,疼的她一個激靈,蹙眉望向阿奈。
阿奈坐在廊下,不屑的挑眉道:“行走間手肘不能搖,步子不能擺,你做出那一副狐媚調調給誰瞧。”
狐媚,狐狸狡猾,媚則嬌媚,“水蔓菁”低低冷笑,若做人如狐狸一般聰慧,如花一般嬌媚,那這狐媚果真是個好詞兒,想著想著,頭頂處卻落下一抹陰涼,空青執了傘,笑道:“你竟還有如此規矩的時候,著實難得。”
“水蔓菁”撇一撇嘴:“百里家這樣的大的規矩,也沒將你管傻了,你也很是難得。”
空青衝著阿奈淡淡道:“阿奈,你去趟繡房,將蔓菁的衣裳取回來,府中婢女不能穿紅,蔓菁這身紅裳不合時宜了。”見她不情不願的出了門,他才轉眸笑道:“走,我帶你出門逛逛。”
幻境之外,長和國平陽城,脈脈斜暉裡的城池格外平靜而厚重。
平陽城外三十里地,終年雲遮霧繞,隱約可聞潺潺水聲,踏足雲霧深處,竟是曲徑通幽,石橋自橫,青苔暗生,榕樹攀藤的一副野趣景象,而石橋橋頭則佇立著一人多高的黑漆漆巨石,上書鮮紅的“石林”二字,這塊巨石千百年來被風霜侵蝕,已滿目滄桑,但依然佇立不倒,而那字跡愈歷經瘡痍愈鮮紅奪目,格外攝人心魄。
走過石橋,入目便是千山怪石的旖旎之處,那些經由滄海桑田,歲月變遷打磨而出的灰黑色石峰石柱,或睡或臥,或懸立或趨斜,或昂首蒼穹,直指青天,或嶙峋參差,詭異難言
,猶如一片蒼茫無盡的黝黑森林,與灰白色的天邊遙遙相連。
這片一望無際的石林中,日夜陰風陣陣,幽幽盤旋,冷的徹骨,而嗚嗚咽咽之聲幾乎要將人的心神吞噬。相傳有無數枯骨深埋此地,因俱是無名之輩,不知從何處而來,死後亦無人祭拜,故而這千百年來的寂寥凝聚深重,陰氣壓頂而不散,凡是毫無準備,輕易踏足此地之人,不查之下,皆會化作這無數枯骨中寂寞的一捧,再也無法看到這繁華人間。
穿過這片詭異的石林,那陰氣便陡然消失不見,只是時值寒冬,脈脈斜暉裡沒有絲毫暖意,薄薄的金紅色穿透不遠處的嫋嫋霧氣,籠罩在一片廣袤縹緲的宮城之上。
那宮城窮盡奢華,五彩琉璃瓦頂,溫潤白玉墁地,皆在斜暉裡光華流轉,而十二根金絲楠木立柱,撐起了一座空曠而森嚴的大殿,立柱之上雕刻了形態各異的騰蛇,面目猙獰的盤旋而上,每一隻皆口銜拳頭大的東海神珠,可這東海神珠卻是通體黝黑的,連散出的水紋,也漆黑如墨。
這處大殿的殿門上匾額高懸,赫然寫著“萬毒宗”三個大字。這一片宮城極盡富麗堂皇,看起來像極了這人世間最為富貴堂皇之處,可實則卻是一片古皇陵,埋葬了無數曾經人上人。
千年前,長和國諸侯林立,誰也不服誰,誰也不讓誰,幾番戰亂之下漁翁得利,國主之位最終被個異姓王篡了去,這片埋葬了曾經歷代國主的古皇陵,自然成了他的眼中釘肉中刺,與萬毒宗幾番討價還價後,萬毒宗背上了對皇族挖墳掘墓,挫骨揚灰這般該滅九族的罪名,而國主則明罰暗賞的,將此地歸了包堆兒,送給了此宗。
從此以後,萬毒宗與這位異姓王的子子孫孫便綁在了一起,牢牢把持著長和國近千年,一榮俱榮一損俱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