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農民太貧窮了,捉襟見肘,只好寅吃卯糧。他們又要還債,又要交租,怎麼辦呢?就“二月賣新絲”,二月天呀,蠶剛剛孵化出來,就把今年的蠶絲先賣了。怎麼賣法?就是抵押給人家,先借一點錢來,等我的蠶結了繭,繅了絲,再把絲交給人家。“五月糶新谷”,五月裡水稻才插秧不久,哪來的新谷?只好先“賣青”,就是預先把秋天的穀子賣出去,到時候真的收割了再還給債主。“醫得眼前瘡,剜卻心頭肉。”表面上看這樣做可以渡過眼前的難關,但實際上造成了更大的災難,就像是把農民心頭的肉給挖去了!近代以來,這四句詩常常被作為獨立的一首詩,選進各種唐詩選本中,還曾經選進中小學的語文課本中。但事實上這首詩原有八句,剛才講的只是它的前面四句。那麼為什麼現代人要把後面四句刪掉呢?這樣不是不完整了嗎?讓我們看看後面的四句是寫的什麼:“我願君王心,化作光明燭。不照綺羅筵,只照逃亡屋。”原來後面四句說到皇帝身上去了。詩人說,我希望君王的心變成光明的蠟燭,這根蠟燭的光不要老照著穿著綾羅綢緞的富人的豪華宴會,而要照照窮苦人家逃荒拋下的破草房。為什麼現代人常會把這四句詩刪節掉?我想原因可能是這樣的:詩人,也就是晚唐的聶夷中,他把希望完全寄託在皇帝身上,希望君主關注社會上的窮苦百姓,希望皇帝出面來解決百姓的生計問題。詩人沒有號召人民起來鬥爭,起來推翻封建制度。但是我覺得作為一個唐代的詩人,聶夷中能這樣寫詩,已經非常難能可貴了。這首詩的前四句固然好,對貧苦農民的窘境的描寫可說是入木三分,詩人對農民的同情也是真摯、深厚的。但是後面四句詩也並非沒有價值,在封建社會里,一個讀書人的希望當然只能寄託在君主身上嘛。即使拿到今天的社會來,後面四句詩也依然有意義。當然我們今天希望的物件不是君主,而是社會上比較強勢的人群,就是公務員、企業老闆、新聞媒體的大腕等等富裕的人,有權力的人。你們的目光不要光盯著香車寶馬,盯著豪華的宴席,你們應該多看看社會的弱勢群體,多看看貧窮落後的農村,看看城市裡那些貧困的角落。也就是說,今天的強勢人群也應該讓自己的心變成一根根光明的蠟燭,也應該“不照綺羅筵,只照逃亡屋”!
總而言之,唐詩中描寫民生疾苦的詩篇,有很多都非常優秀。儘管唐代詩人所揭露的那些具體的內容,像安史之亂,早已成為歷史了,有些現象也許永遠不會重現了,但是每個社會,每個時代,都會有它本身的問題或弊病,都需要詩人或其他有心人來予以揭露,來引起全社會的關注。唐代詩人針對民生疾苦所提出的解決方法也許是迂腐不切實際的,但是他們透過這類主題所傳達出來的仁愛精神,那種關注社會上的窮苦人群,同情社會上的不幸人群的精神,卻是具有普世價值的。民生疾苦主題的唐詩,對於我們今天的讀者來說,最主要的價值就在於其中蘊涵的仁愛精神。我們的國家雖然不會爆發安史之亂,我們的人民也不再住在漏雨的茅屋裡,但是我們的社會依然需要仁愛精神。只有這樣,我們的社會才能成為一個充滿愛心的和諧社會。現在大家都說要建設一個法治社會,這當然很重要,但是假如一個社會只有法律的尊嚴,那麼即使大家都遵守法律,都不觸犯法律,但那樣的人際關係必然是冷冰冰的,大家互不侵犯,卻缺乏溫情和關愛。只有充滿仁愛之心的社會才是溫暖的,才是真正和諧的。所以我認為在我們建設和諧社會的過程中,讀讀民生疾苦主題的唐詩無疑是非常有益的。讓我們經常聽聽杜甫、白居易的聲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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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書稿整理完了,有些情況需要向讀者朋友(他們中有不少人也是我的聽眾朋友)作個交代。
雖然我在南京大學的講臺上已經站立二十多個春秋了,但當我踏上“百家講壇”的時候,心裡仍然有點發虛,就像剛畢業留校試講時一樣。因為我在大學裡講課,無論是針對本科生還是研究生,我講課的物件都是明確的。我備課時就知道我應該講什麼,也知道同學們想聽什麼。我講的課程都有明確的大綱,有些還有規定的教材,我的學生都具有基本相同的知識背景。只要我認真地備了課,我走上講臺時心裡總是很踏實的。但是“百家講壇”就不同了,它的聽眾身份各異,它的內容也就眾口難調。2002年南大慶祝百年校慶時,央視科教頻道的編導到南大來錄製我講的《杜甫的文化意義》。那是在南大的教室裡講的,聽眾基本上都是中文系的師生,我講的內容與風格都與平時的講課差不多,講完後還當場回答了同學們提出的問題。那次講座的內容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