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報告剛完,一向負責保衛工作的政治局委員鄧發,已經忍不住起立發言。他是一個工人出身的黨員,細高個子,兩眼烏黑有神,經常披一件大衣,挎著手槍,姿態相當英武。他的聲音高昂而且充滿著激動。
“張國燾企圖用槍桿來威脅黨,這是黨史上從來沒有過的!”他激憤地說道。“張國燾伸手要的地位沒有定的時候,他按兵不動;任命為總政委後,他還在下面挑撥煽動;沙窩會議他要根本改變中央的成份,政治局委員一共八個,他要增加四方面軍的九人!黨史上有這樣的例子嗎!?”接著,他語氣十分堅決地說,“我們對張國燾、陳昌浩毫無疑義應當開除黨籍,就是組織特別法庭審判也是應該的。這不是空口說白話,中國革命在中央領導下是可以成功的。即使張國燾滾到反革命陣營,我們也不怕。我們應該宣告,不承認他是共產黨員。……”
鄧發的發言,在人們的心裡激起了波瀾。因為人們本來就具有這種情緒,他的話自然容易引起共鳴。當然他們在理智上也還在思考、鬥爭。這是一種自我鬥爭。
隨後,李富春發言了。他在北伐軍中已經是某軍的黨代表了,長征中是代總政治部主任,因為王稼祥負傷坐擔架,大部分工作是由他來做的,最近才接替楊尚昆任三軍團政委。他做過多年軍人,但看去那光光的和尚頭,微笑的臉,就象鄉下的老校長那麼溫和。他的發言比較溫和冷靜。他提出,張國燾如不執行命令,可以立即撤職,對那個毫無黨性、異常囂張的李特可以開除黨籍。
羅邁在發言前咳嗽了兩聲。他是湖南人,在南方人中是個少有的大個子,和毛澤東差不多。他在黨內資格很老,現在是中央組織部長。此人作風一向嚴厲,工作中是拼命三郎,他的下級一點也馬虎不得。今天他的臉色更加嚴峻。
“張國燾路線的本質是懼怕敵人。”羅邁用鄭重分析的語調說,“他對在中國本部創造蘇區是沒有信心的。這同他輕易退出鄂豫皖和通南巴是有聯絡的。此外,他還有一個特點,就是搞小組織活動,四中全會後,除了羅章龍沒有第二個了。”他稍停了停,似乎做了最後一次衡量,才以組織部長式的慎重態度說,“但是,我還是同意澤東同志的意見,不立即採取組織措施。”
瘦弱的王稼祥發言了。他看去談笑自若,實際上身上還帶著一個排膿的橡皮管子,時時刻刻都在忍受著痛苦。“張國燾不是布林什維克的領導,而是流氓習氣的領導。我們同他不僅僅是戰略方針的分歧,而是兩條路線的分歧。”這是他在發言中表達自己觀點的主要詞句。說張國燾是“流氓習氣”的領導,是出於他自己的切身體會。因為傷口惡化,他曾在沙窩休養了一個多月,其間他為了給張國燾做工作,有一次曾從太陽落山談到凌晨三點,張國燾算是同意了中央的北上方針。可是沒有幾天他就變卦。因此,王稼祥就認為,這人沒有政治信譽,說了也不算數。王稼祥的發言結語是:“張國燾回到黨的立場是困難的,但組織結論是有步驟的。”
王稼祥的意見表達了會場上多數人的認識。也是所有出席者感情與理智反覆交戰所得出的結果。彭德懷說:“對張國燾的組織結論是必要的,但如果希望他北上可以不做,過早的結論沒有好處。”聶榮臻也同意這一點。但他在發言中特別表示不贊成個別同志的說法,認為這次的分歧是毛澤東和張國燾爭權。事實證明張國燾的的確確叫胡宗南嚇怕了,他企圖跑到安全地方偷安。
楊尚昆完全同意上述意見。但他有一點和李富春的意見相同,即應該開除李特的黨籍。因為這個李特在前天曾對紅大學生說:你們是跟外國人去還是跟紅四方面軍去,你們到外國那是賣國。
林彪、博古、洛甫相繼發言。他們都同意毛澤東的報告。林彪對張國燾挑撥一、四方面軍的關係表示不滿,張竟說一方面軍是知識分子的隊伍,四方面軍是工農分子的隊伍。他認為張國燾的錯誤總有一天會被下面認識。博古認為對張國燾過去太客氣了。對張的組織結論要等到內部認識到他的錯誤的時候。張聞天以他的一向的理論家的思維,對張國燾作了全面深刻的分析。他還指出,張國燾發展下去必然要組織第二黨,應當使四方面軍的幹部瞭解這種前途。他認為,爭取工作現在還有一線可能,組織結論應當等到完全失去希望的時候。
和所有形形色色的會議不同,這個會既不是那種劍拔弩張使人的呼吸都感到急促的會議,也不是那種面上含笑話鋒中含著重重心機的會議,更不是那種使人厭倦毫無意味的清湯寡水般的會議,這次會議獨特的地方,是每個人內心深處的自我交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