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小屋全是茅草紮成的,而且扎得也不厚實緊密,和地裡的莊稼一樣都稀稀拉拉的,茅草把外頭黯淡的光割成一絲一條兒的,直直地印在地上,屋裡反而因此明亮起來。屋裡也很簡陋,這恐怕是二姐見過的最簡陋的屋子了,屋子裡連張床都沒有,只是鋪著一塊門板,上面堆滿了茅草,被子枕頭一律不見,想必睡上去也是又硬又冷,還咯得慌。而福伯此刻就躺在這張床上鼾聲震天,劉五兒則在一旁用熱毛巾給福伯擦著臉,臉上已起了一層薄汗。
“你們平日就住這裡?”二姐看向正在照顧福伯的劉五兒,她那稚嫩而白淨的小臉也被茅草滲進來的光割成了花臉兒。
五兒怯生生地看了二姐一眼,她的眼神溼漉漉的,彷彿浸滿了水:“這只是阿爹在田裡搭的一間草棚,夏天天熱,一會兒毒太陽一會兒大暴雨,就跟小孩兒變臉似的,阿爹又不想回莊子裡休息,就乾脆睡在這裡頭,順便也好照看著莊稼。其他時候阿爹都會回莊子裡睡的。”
“怎麼?終於肯跟我說話了?”二姐打趣道,真是個倔強的丫頭。
五兒咬緊了紅唇,別過臉去,好一會兒她才慢慢低下頭,怯聲說道:“奴婢五兒,見過榮二奶奶。”小手依舊是緊緊攥著桃紅色的衣角,不肯放鬆。
奴婢……劉福是家生奴才,他的女兒自然也是劉家的奴才,若是沒有主子的恩德,他們家的子孫世世代代都會是劉家的奴才,儘管劉家已經沒落了。
什麼是奴才?沒有自由,沒有尊嚴,生死婚嫁都由不得自己,在主子面前那就是貓兒狗兒一樣的東西,主子高興了也會給幾分顏面,要是一旦惹惱了主子,主子打得罵得欺負得,自己的爹孃卻只能眼巴巴地瞧著。
劉五兒和劉福是家生奴才,所以不能像那些僱農一樣把二姐喚作“東家娘子”,僱農雖貧苦些,卻也是自由人,而他們父女倆就算再得勢,那也應該把二姐喚作“榮二奶奶”。
劉五兒在莊子上呆久了,是自由慣了的,她自是不習慣這麼奴顏婢膝低聲下氣的。
“你怎麼知道我就是榮二奶奶而不是旁人?”自從二姐知道劉老摳的大名之後,每說到這個名字她都會在心裡樂不可支。所以當二姐問起這事時,她臉上已經掛滿了遮掩不住的笑容。
“阿爹……阿爹昨晚兒跟我說過,田莊的主人已經換了人,不再是老爺了,而是榮二爺……可是……可是阿爹今兒個喝了酒,衝撞了二奶奶,還望二奶奶莫要見怪,要罰就罰奴婢吧。”五兒往福伯那裡看了一眼,然後撥出一口氣,倔強地說道,那樣子,就像是一個即將毅然就義的壯士一樣。
她有那麼可怕嗎?二姐忍不住撇了撇嘴,目光卻飄遠了,原來劉福早就得了田莊換主的信兒,也猜到會有人前來檢視,所以才會臨時抱佛腳地前去點麥子……只是不知道,他這到底是真醉了還是裝醉裝糊塗,畢竟,霽海莊的莊稼這麼慘烈,他身為田莊的大管事也要向新主子有一個交代才行。
“你不必害怕,我也不會罰你,只不過……我要讓你做一件事情,你可願意?”二姐笑道。
二姐循循善誘的臉在五兒看來是那樣地可怕,也不知道這位榮二奶奶心裡打的是什麼主意……
五兒委委屈屈地福了一個萬福:“二奶奶若有命,奴婢莫敢不從。”話這麼堅決,聽上去倒像是個忠心耿耿赴湯蹈火的,只是她臉上那委屈彆扭的小表情二姐怎麼看怎麼不順眼。
“你起來!”二姐順手把五兒往上一提,五兒跟小雞一樣直接就被拎了起來,二姐看著五兒臉上驚訝的表情,搖頭失笑道,“不是叫你上刀山下火海,也不是叫你偷雞摸狗作奸犯科,你緊張什麼?!不過就是讓你跟在我身邊做個丫頭罷了,你願不願意?”
五兒白著臉,想著這位二奶奶那結實的膀子和地裡耕牛一般的力氣,她哪裡敢說不願意,再說了,能跟在主子身邊貼身伺候著,也算是她莫大的福氣了。五兒自嘲地笑了,接著又福了福身:“五兒多謝二奶奶恩典,只是奴婢的身契……還在大奶奶手裡。”
這就難怪這田莊上的人敢給自己甩臉子了!如她所料,這裡面正是有何金孃的運作。
“你放心,我自是不會讓你為難,而且不光是你,還有福伯,我都會把身契給要回來。你們要記著,如今這個田莊,二房才是主人。”二姐語氣森然地站起身來,迎著光站在門邊,她一手扶著門,眼光卻凝在了遠方。
劉五兒看著二姐高挑的身影,秋光熹微,橘黃色的暉光,把她的輪廓勾勒得煞是好看,鍍成金色的頭髮,衣衫上淺黃色的暗花,圓潤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