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當時的形勢有關——我不想談這些。好了,不管怎麼說,我沒從事地下工作,所以不必擔心會被捕。我被抓的原因你可能會認為十分荒唐。我是因為把肉偷偷帶進華沙而被捕的。我從城外的一個朋友那兒弄到一塊肉。那時我們嚴重缺少肉食,所有的肉類只能送到德軍軍營,但我還是冒著危險去弄了一大塊,想給媽媽補一補身體,讓她能快點好起來。我媽媽那時病得很重,得了……你們是怎麼說的?”
“肺結核。”內森說。
“對。幾年前,她在克拉科夫時就得了這病,但當時治好了。後來到華沙後又復發了。你知道,那裡冬天很冷,沒有供暖,沒有吃的,所有的東西都讓德軍拿走了。她病得很嚴重,人人都以為她馬上就要死了。我沒和她住在一起,她住在附近。我想如果我能找點肉食的話,或許能改善一下她的身體狀況。於是在一個星期天,我到一個村莊去買了一塊火腿。這是禁品。我回到城裡時,兩個蓋世太保攔住了我,他們發現了火腿,於是拘捕了我,把我關進蓋世太保在華沙的監獄。他們禁止我再回到我的住所,從此我再沒見到過母親。後來我聽說她在幾個月後便去世了。”
他們坐的地方變得又悶又潮。蘇菲還在講著,內森起身把窗戶開啟,一股微風吹進窗來,把那束黃玫瑰吹得輕輕搖晃。這時傳來嘩嘩的雨聲,小雨已變成傾盆大雨。突然一道閃電,照亮了公園草坪的那條小路,好像要將那些橡樹和梧桐撕碎似的,與此同時響起一聲炸雷。內森站在窗戶邊,望著窗外的大雨,揹著雙手。“說下去,”他說,“我在聽。”
“我在監獄裡被關了很多天,後來又被押上火車轉移到奧斯威辛。在路上花了兩天一夜的時間,而在平時只須六七個小時就能到達。奧斯威辛有兩所獨立的集中營,一所就叫奧斯威辛,另一所相隔幾公里遠,叫比克瑙。這兩所集中營是不同的,你得弄清楚它們之間的區別,因為奧斯威辛是用來關押苦役犯的,而比克瑙卻只有一個目的,那便是消滅。下火車後,我沒被送到……到……比克瑙,而是……”蘇菲十分懊惱地感到她那冰涼的面頰開始抽痙,她的聲音在發抖,說話變得結結巴巴,但她很快控制住了自己。“我沒被送到比克瑙的毒氣室,而是去了奧斯威辛,去做苦役,因為我還年輕力壯。我在奧斯威辛呆了二十個月。我去那兒的時候,各種要處死的人都被送到比克瑙,但不久之後,就只有猶太人被送到那地方了。那裡死的猶太人太多了。離那兒不遠,還有一所集中營,那是一座巨大的工廠,德國人在裡面生產人造合成塑膠,就是橡膠。奧斯威辛集中營的犯人也到那兒去幹活,但主要是幫著處理在比克瑙被毒死的猶太人。所以,奧斯威辛集中營的犯人大都是德國人所說的雅利安人,他們主要維護修理比克瑙的焚屍爐,也就是幫著殺猶太人。但你要明白,等他們的健康一去不復返,精疲力竭,成了廢人之後,他們也將被處死,要麼被槍斃,要麼被送進比克瑙的毒氣室。”
蘇菲並沒有說很久,但她的語言裡出現了越來越多的法語。除了疾病導致的疲倦外,她還感到一種說不出來的深深睏倦——不管什麼吧,這使得她的敘述比她預想的還要簡短。她說:“只有我,沒死。可能是我比別人運氣好吧。有一陣子,我比許多囚犯的處境都好得多,因為我懂德語、俄語,特別擅長德語,這給了我一些優勢。所以,那一陣 我吃得還馬虎,穿得也比別人好一些,身體健康也不錯,身上還有勁。正是這體力讓我倖存下來。但這種情形未能持續很久。是的,到最後,我也和所有人一樣捱餓,然後因捱餓而得了——我想英語該叫做壞血癥,後來又得了斑疹傷寒和肺結核,或許還有猩紅熱。我在前面說過,我在那兒呆了二十個月,卻倖存下來了。如果在那兒呆上二十個月零一天,我想我一定會死掉的!”她停頓了一下,“現在你說我貧血,我想你是對的,因為從那兒獲救後,有一位醫生——一個紅十字會人員,他讓我當心,因為我很可能會貧血。”她意識到自己已精疲力竭,聲音越來越小,“可是我忘了這個忠告。我身上的毛病太多了,我已經忘了這件事兒。”
有很長時間他們就這樣坐著,傾聽著窗外的陣陣風聲和嘩嘩的雨聲。被雨水沖刷過的空氣從窗戶湧進來,涼涼的,夾雜著被雨水浸過的泥土的芳香。風漸漸平息下來,雷聲也朝東邊的長島方向移動,不久外面漆黑的夜色中便只斷斷續續地有一些響動,一陣微風,或是遠處淋溼的樹葉的低語。“你該睡一會兒了,”他說,“我走了。”但她後來想起他並沒有走,至少當時沒有。收音機裡還播放著《費加羅的婚禮》的最後一章,他們一起靜靜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