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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部分

有所利於此,必有所不利於彼,或此之利益較增,則彼之利益必不得不稍殺。於是兩造常相搏,而制勝者惟恃強權。野蠻時代,強權常專在少數者,故幸福亦常在少數者,而得幸福者之多數少數,即文明差率之正比例也。

故縱覽數千年之世運,其幸福之範圍,恆愈競而愈廣,自最少數而進於次少數,自次少數而進於次多數,自次多數而進於大多數,進於最大多數。他日其果能有國民全體、人類全體皆得最大幸福之一日乎?吾不敢忘。若在今日,則最大多數一語,吾信其無以易也。

日進而趨於多數也,是天演之公例不可逃避者也。

雖然,亦恃人力焉。

故學理明則其進也必速,學理誤則其進也必緩,或且凝滯不進者有焉矣。

西人惟悟此學理也,故數百年來,常循自然之運而進行。當中世之末,貴族與國王爭政權,貴族多數而王少數也。

(英國憲法原自貴族與王爭而得之者。)十六七世紀,人民與教會爭政權,人民多數而教會少數也。十八九世紀以來,平民與貴族爭政權,平民多數而貴族少數也。自今以往,勞力者得與資本家爭政權,勞力者多數而資本家少數也。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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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學學理摭言172

多數之與少數爭,其初也必詘,其究也必伸,此雖不演進化之理不得不然,然常賴學理以左右之。蓋有學理則多數之弱者敢於相爭,而少數之強者不得不相讓。今日歐美之治,皆此一爭一讓所成之結果也,他日或能將此幸福範圍愈擴愈大,以馴至世界大同之運者,亦一爭一讓所成之結果也。

有宗教言以勸讓,有哲學家言以勸爭,兩者相劑,而世運乃日進焉。泰西之治,實頗賴是。中國儒家言,皆教讓之言也。其語在上之有權力者,教以保民,教以養民,教以利民,皆導之以讓而勿使濫用其強權也;其語在下之無權力者,則教以恭順,教以服從,亦導之以讓而勿使攖強權之鋒也。

夫使上下能交相讓,不亦善乎?而無如但有讓而無爭,則弱者必愈弱,強者必愈強,而世終不可得平。吾昔著《飲冰室自由書》,內一條論放棄自由之罪者,其言曰:“夫物競天擇,優勝劣敗,此天演學之公例也。

人人各務求自存,則務求勝,務求勝則務為優者,務為優者則擴充已之自由權而不知厭足,不知厭足則侵人自由必矣。言自由者,必曰人人自由,而以他人之自由為界。夫自由何以有界?譬之有兩人於此,各務求勝,各務為優者,各擴充已之自由權而不知厭足,其力線各向外而伸張,伸張不已,而兩線相遇,而兩力各不相下,於是界出焉。苟兩人之力有一弱者,則其強者所伸張之線,必侵入於弱者之界,此必至之勢,不必諱之事也。“故使多數之弱者能善行其爭,則少數之強者自不得不讓。

若曰惟讓而已,弱者讓而強者不讓,又將奈何?則其權力幸福,勢必為彼不讓者所攘奪以盡。

故中國教旨,雖以人類全體幸福為目的,而其政治之結果,實則使豪強民賊,獨佔幸福,皆此之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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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2梁啟超文集

幸福生於權利,權利生於智慧。故(詩)曰:“自求多福。”

幸福者,必自求之而自得之,非他人之所得而畀也。一群之人,其有智慧者少數,則其享幸福者少數,其有智慧者多數,則其享幸福者多數;其有智慧者最大多數,則其享幸福者亦最大多數。其比例殆有一定,而絲毫不能差忒者。故言治者,必非可漫然曰:吾予國民以最大多數之最大幸福而已。苟使其民不能自有源,而欲強而予之,未有不兩受其弊者也。故德人祭志埃氏近著,力言多數之愚者,壓制少數之智者,為今日群治之病。而俄國宗教總監坡鼈那士德夫氏,亦著論極攻政黨及議院政治之弊,而其言皆大動學界,夫多數幸福之優於少數,天經地義,無可辨駁者也。而此等異論,何以能容喙焉?何以能動人焉?則以智慧程度未達於大多數,而欲幸福之程度進於大多數,未有不百弊叢生,而貽反對之徒以口實者也。泰西尚然,而況於中國之今日乎!然則我最大多數之國民欲得最大幸福者,其亦思所以自處法儒波流氏著一書,名曰《今世國家論》,亦駁擊代議政體之弊,而其論旨與德之奈氏、俄之坡氏異。波流之意,以為代議政治者,多數之專制也。少數者專制多數者固不可,多數者專制少數者亦不可;為少數之幸福而犧牲多數之幸福固不可,為多數之幸福而犧牲少數之幸福亦不可也。此固太平大同之言也,其奈今日世界文明之程度,固未足以語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