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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部分

那時蘇祈恩心想,一群低賤之人,你們怎能明白,真正的折辱是什麼!

是我啊!

可不知什麼時候起,他開始不自覺模仿起宋逸修。

譬如聽說那人喜歡寫魏碑,他也就悄悄學魏碑體。其他諸如插花,香道,點茶……可無論怎樣模仿,也做不到像那人一樣波瀾不驚。他不知道那人是怎麼泯滅心中的不甘,情願輔政;又為什麼炎涼世態沒有抹平那人的稜角。

這樣的宋逸修讓他覺得惱恨,死了也是自找的。可有時夜半輾轉,又覺得他們不過是同命相憐。

後來,許是模仿使他出類拔萃,他調去了御前,得以伺候宮宴。

蘇祈恩諷刺地笑了笑:“你知道麼,那天御宴,我在一列列賓客名單上看過去,終於找到了蘇家人的名字。”

他感慨道:“我有多高興。”

十七歲的少年人,經受了人間百般苦楚,終於得以見一面親人。他激動得呼吸艱澀,又因近鄉情怯而遲疑,囁嚅想要上前相認,輕輕喚一句“大伯”,喉頭哽著,幾乎要說不出話來。

他仰起頭,揭開血痂似的回憶那一幕:“然後,我覺得臉上溼溼的,抬手一抹,是被他嫌惡地啐了一口唾沫。”

宋靜慈低下頭,哪怕隔了數年的轉述,她也似乎能體受那種不堪:“昔年韋太后時,你祖父曾經得罪了韋后信任的宦官,被整得狼狽,許是因此,大伯才格外痛恨……宦官吧。”

可不論什麼樣的理由,也改變不了那個被辱的事實。那時的御宴上,他呆呆望著沒認出他的大伯,對方一臉鄙夷:“下賤閹奴,虧得在御宴上當差,一點眼力都沒有,這附近也是你個閹奴能踏足的?滾!”

高階的內侍忙來賠禮,把蘇祈恩攆開。他渾渾噩噩往殿內走,臉上被啐的那口唾沫彷彿灼人,哪怕擦掉了,也依然燒得他臉發燙。眼淚幾乎要奪眶而出,然而御宴上人來人往,不能失態衝撞了貴人,他終於還是將眼淚忍了回去。

他已經不是蘇家的人了,父親是罪人,而他也成了蘇家人最討厭的閹奴。

時至今日,他終於明白,小時候那種不甘,叫做什麼了。

及至此刻,他淚如泉湧,多年恨意破閘而出:“他們覺得我下賤,可這是我想的嗎?我又何辜?!既然那些自詡高貴的人,看不起我——我也就讓那些高貴之人,都嚐嚐我受過的屈辱,我吃過的苦,讓他們的高貴尊嚴都狠狠折辱,被碾落成泥!”

“我不甘啊!陳留王叛亂又如何,越亂越好,最好北燕人,西魏人,北夏人……統統都來一遍,燒燬那些朱閣華第,砍掉那些高貴頭顱,讓他們為奴為妓,來嚐嚐低賤的滋味!”

他發洩似的喊了出來,四下寂靜。儘管早知內情,每個人心頭難免發沉。

良久,謝令鳶才道:“可你還會牽掛你的哥哥。你哥哥也是,他神智不清,便一直在等你,在季老先生的院子裡天天守著,院子每年種了甘瓜,季老先生說你喜歡。先生也到死都在惦念你,說總有一天你會回去。”

蘇祈恩眼中一熱,胸腔熱流翻湧,他偏開頭。

曾經他覺蕭懷瑾可憐楚楚,讓他懷念起了兄長,所以待蕭懷瑾是真的有感情。也因此天子才信任他。

也記得在宮裡初見到清商署的白婉儀,彈著箜篌在唱:“少年豪傑意,放歌濁酒杯。志高凌雲起,歲月把人催。大漠千秋歲,枯骨百萬歸。誰言報國心?一捧英雄淚。”

第一次聽到這首曲子時,他還只是個小雜役,坐在假山後,悄悄地哭到了後半夜。

也不知道為什麼想哭。

後來白婉儀死了,他吩咐好好收屍,抬出去葬了。

宋靜慈替他擦拭掉臉上的淚痕,溫聲道:“我向太后與德妃求了恩典,只要你說出陳留王的事,便給你庶人身份,回到幷州去。”

蘇祈恩一怔,這偌大的希望當頭砸下,讓他被苛待了半生的歲月,一時受不起這樣的救贖。

可他篤信宋靜慈不會騙他,轉而望向德妃。謝令鳶豎起右掌:“我絕無背諾。”

他盯著謝令鳶的眼睛看了很久,她的眼睛沉穩,不動如磐石。他覺得他是喜歡這雙眼睛的,內裡彷彿藏著光。

他聲音有些啞:“既然高邈、長寧伯這些鼠輩,當年指使楊犒,就與我有刻骨之仇,他們如今投靠陳留王,我自然不會隱瞞。”

韋無默見他鬆口,趕緊提筆錄口供。也不知蘇祈恩是因為父親的沉冤昭雪,哥哥的等待,還是得知舊事後對高邈等人的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