翅膀沾了墨汁，扭扭歪歪寫下——“無力變回，無法言語”八個字。

姑姑抹了把眼淚，卻有更多淚湧出來，可她開口依然是安慰我：“我先……我先去給你做些吃食。”說罷轉身往屋外走去。我看著她腳步多少有些掩藏不住的慌亂，肩膀也在顫抖。我第一次見蘇苒姑姑這樣失常。她在我心中是比觀音大士都要美貌端莊的仙女，她溫和有禮，她毓秀而立。可姑姑她也有這樣難過的時候……

我在蘇苒姑姑廂房中轉了一圈，實在掛念天尊大人，便推開房門走到外面。太陽已然升起來，六月天氣，少了諸多花木的廕庇，三十五天干燥而熱烈。我照著天尊大人的廂房走去，路過一個小池，怕自己難看又髒亂，特比洗了洗方才沾了墨汁的翅膀，順便將臉頰處的毛羽也洗了一遍。對著清澈池水照了照，覺得裡面的鳳凰乾淨好看，才放心繼續往前走。

這一段路如今看來也十分長。時隔這麼多日子，我就要再次見到天尊大人，不曉得他會不會也像蘇苒姑姑那般認出我。不曉得他再次見到我會不會激動，又會不會因著我當初跳下雲頭而生我氣不理我。

可我最擔心的，卻依然是沈素打聽到的那一句——他身子越發不好了，好像不久便要仙逝了，他打算從四海八荒重新選一位神仙來繼任他天尊的位子。

所以，生我氣也好，責罵我也好，但求你身子不要不好。

可當我下定決心，以頭頂開天尊大人廂房房門的時候，看到的場景，遠不是……我想到的樣子。

160你是哪裡來的野鳳凰

那時候，他右手握著書卷斜靠在窗邊的梨花木椅上，那個地方原來是那面被我打碎的翡翠屏風的位置。他面色一派悠然安詳，左右輕輕柔柔撫摸著懷裡——一隻毛羽光鮮璀璨、煜煜輝輝的鳳凰。

我不受控制打了個哆嗦，爪子踉蹌之中，不小心踩翻了廂房之中一盆微微泛著月色光華的花草，是以弄出不大不小的聲響。

他便放了書卷，皺眉朝我看來——

四目相對那一眼，我殘破的右心已經提到了嗓子間，緊張地連下意識嚥下口水的動作都感覺一陣疼。

天尊大人……你能不能認出我？

你懷裡的鳳凰……又是誰？

我惶然無措地站在那個地方，一時間看看他，又呆愣愣看看他懷裡美貌無雙的鳳凰，再慼慼低頭，看著自己雖然在頂開廂房門前一刻清洗過身上毛羽、但依然有些狼狽悽慘的樣子，自卑的感覺漫上來，真令人喘息都困難。

他眉頭皺得更重，卻終於開口，只是他講的話讓我始料未及——

“你是哪裡來的野鳳凰，竟然敢私闖本尊的房間。你這條命怕是不想要了罷。”

你是哪裡來的野鳳凰，竟然敢私闖本尊的房間。你這條命怕是不想要了罷。

那時候，我從沒有料到，有朝一日，我站在天尊大人的面前，而他不但認不出我，反而——打算要了我的命。

我說不出話。可奇怪的是，我站在他面前，看著他懷裡抱著另外一隻鳳凰，竟也不想說話，連嗚咽一聲都不願意發出來。

若我沒有聽錯，他懷裡那隻鳳凰，聽到天尊大人這樣說的時候，發出了咯咯的暢快笑聲。我便仰頭看那隻鳳凰，恰好她也朝我看過來。

那隻鳳凰杏眸半睜半閉，面上笑意漸濃，抬起翅膀撫上天尊大人肩膀的時候，姿態妙曼而妖異——我只覺那妃色身影轟然出現在腦海之中，那得意的笑容在心中抹也抹不去。

她不是拂靈又是哪個？！

她怎麼能在天尊大人身邊！她手裡還握著紫玉，她隨時可能傷了天尊大人的情魄啊！

我張開翅膀撲騰幾下飛過去，使出全身力氣，以喙啄住她頸上的毛羽、爪子抓住她的翅膀想把她從天尊大人拎出來。拂靈，有我在，你休想再以紫玉傷害天尊大人。

身下的拂靈悽慘地悲鳴一聲，我還來不及反應，只覺翅膀被有力的大手扯住，爪子下意識鬆開想防衛一番，身子卻在那一瞬間被大手拎起、又被那隻手憤然扔出去，身子飛出去後落下來、貼著地面滑出去，帶碎了無數花盆之後腦袋終於撞在牆上。

口中驀然湧出血水，染髒了那面白玉牆壁。

我大抵沉沉嗚咽了一聲，血水順著喙沾溼了頸上的毛羽。我竟不忍回頭看他，我怕看到的不是他心疼我的模樣，而是……將我碎屍萬段的念想。

我以翅膀擁住自己的身體。天尊大人……你不是說喜歡我麼。你可知你懷裡那一隻鳳凰……不是良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