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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洪老夫人只是再嘆息了一聲"不孝的兒啊",竟然轉身走開。任憑洪承疇在身後千呼萬喚,也不肯回頭。"娘,別走——"洪承疇猛一翻身,摔落下地,疼得渾身一震,驚叫失聲。家人和護院俱被驚動了起來,只當有刺客偷襲,一時上房的上房,拍門的拍門,燈籠火把地鬧將起來,及至見老爺好端端地無事,都納悶問道:"老爺方才喊什麼?"洪承疇猶呆坐於地,汗下如雨,聽到人聲,呆呆地問:"你們可看見什麼人來過沒有?"家人道:"沒有啊,門窗都關得好好的,何嘗有什麼人來?老爺別是發夢『迷』糊了吧?"洪承疇又喘了一回,這才慢慢醒來——果然又是一個夢!可是這一回,他多麼希望不僅是夢呀!他多麼渴望真地再見母親一面!雖然是夢,然而那心痛多麼真切,母親的一言一行,歷歷在目,多麼清晰,母親,你究竟在哪裡?忽然院內一陣嘈擾,管家慌慌張張地帶了一個小廝進來說:"老爺,這人說是老王的侄子,給老爺報信兒來的。我跟他說老爺已經睡下,叫他明兒再來,可他說有急事要秘報老爺,等不得明天。"洪承疇在家人攙扶下慢慢站起,邊活動摔疼了的手腳邊道:"醒也醒了,有什麼事,叫他說吧。"那小廝抓下帽子在地上磕了個頭,哭道:"老爺,小的是為老爺看守祖陵的老王頭的親侄子,因家鄉發災,到京來投奔我叔叔,幫著做些雜活……"管家聽他羅羅嗦嗦,不耐煩地踢了一腳罵道:"問你有什麼事急報老爺,只管說這些用不著的。難道叫老爺大半夜的起來聽你說書?"小廝被踢得晃了一晃,忙簡潔道:"老夫人歿了。"洪承疇只覺腦頂轟然一聲,做聲不得。那管家猶自未解,只管斥罵小廝:"滿嘴裡胡說些什麼?說清楚些!"小廝哭哭啼啼地道:"我說得仔細,爺又嫌羅嗦;我說得簡單,爺又不懂。到底叫我怎麼樣好呢?"羅嗦半晌,方漸漸理論清楚。原來,日前洪老夫人忽然攜同孫女洪妍進京來了。洪家祖籍福建南安,然而效忠大明王朝多年,建功無數,遂得大明皇帝親賜地產,舉家遷入京都,並於京郊建陵。洪老夫人自知大限已至,生為洪家人,死為洪家鬼,怎麼也要與丈夫、媳『婦』、還有那早夭的小孫子洪開在地下結伴,遂撐著最後一口氣趕回京城,方一抵京就嚥氣了。是洪妍一手『操』持了這簡單的葬禮,她在送祖母棺槨入陵園的時候遇到了守陵的老王,老王一邊幫小姐料理後事,一邊私下裡叫侄子趕緊來府上報信。眾人聽了這番奇聞,都又驚又奇,大放悲聲。洪承疇卻顧不得哭啼,只隨便抓了件衣裳披了便往外走,一邊急命:"牽我的馬來!"管家勸道:"老爺多年沒有騎馬,天又這麼黑,不如備轎吧。"洪承疇哪裡聽得進去,只連聲叫著:"備馬來,快!"直到騎上馬背,洪承疇這才淚下如雨,一路打馬狂奔,那淚珠兒便像斷了線的珠子一般在風裡飛灑出去。他現在知道了,剛才,真的是母親來了。母親來看他,向他告別。不管她怎麼樣生他的氣都好,即使她至死不肯原諒他,卻仍然捨不得他,要千里迢迢地趕來見他最後一面。他痛徹骨髓,母親為什麼不能早一日來京,早一日叫他知道訊息,或者多撐一日半日也好,那麼,他就可以當面見到她老人家,給她磕頭,求她恕罪。他不知道,母親在來京的路上是否曾計劃要和自己見面,是沒有時間了,還是她猶豫再三仍然決定放棄他,任他做一個無母的孤兒。但是,母親終究是母親,再忍心也終不能徹底,即使魂離肉身,卻還是御風踏月地來看他了,她終是忘不了這不孝的兒子啊!不孝的,不孝的兒啊!洪承疇心痛如絞,眼看著陵園拱門上"洪"字依稀可見,忽然身子往前一傾,摔下馬來。尾隨在後的家丁見狀一齊大叫,守園的老王也聞聲趕出來,急忙扶起老爺叫著:"老爺,老爺,怎的了?"洪承疇勉強站起,卻只覺眼前『迷』茫,頭昏昏眼花花,茫茫然地伸長著兩手問:"我娘在哪裡?她老人家在哪裡?""老夫人已經葬了,碑還未立呢!"老王哭著,扶著老爺一隻胳膊,引至一座剛剛填土的新墳前,"這便是老夫人的墓了。是小姐填的土,我本來勸小姐等老爺來填土,再見老夫人最後一面的,可小姐不答應……""小姐呢?小姐在哪裡?"洪承疇哽咽著問,"我女兒洪妍呢?叫妍兒來見我!""洪小姐看著老夫人下葬,哭了一場就走了。我想留她,可是留不住啊。"洪承疇再也忍不住,跪倒墓『穴』前,放聲大哭起來。他知道,女兒是在躲避自己,不原諒自己,甚至不肯讓自己再見老夫人遺體一眼,他只是不知道,這是洪妍自己的意思,還是母親的遺願。羞愧、傷痛、絕望、掛念,種種情緒一時堵在心口,不禁搜肝瀝膽地一陣大慟。家人們擔心他年邁之人經不想這般大起大落,苦苦勸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