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肉下來。
錢守之被一鞭子抽翻在地,身子在地面滾了幾滾。
他冷汗淋漓,痛得連叫都叫不出,冷汗混著鮮血滴落青磚縫中。
耳邊劃過洪亮的一聲:
“天子聖駕,閒雜人等,肅靜迴避。”
錢守之劇痛暈眩,混濁的眸裡,十多具身軀驟然沉了下去,再無一人囫圇站著。一個個,縮成顫慄的團,夾道跪迎。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山呼震天。
“陛下——是陛下?!”
錢守之嘴大張,瞳孔驟然緊縮,彷彿即刻被抽走所有的氣力。
四肢若爛泥癱軟在地,頃刻間,臉若死灰。
宮中御道不下百處。
可這一處向來幽靜,御駕鮮至。
陛下今日怎麼偏偏就從此道過了?!
可這分明就是御輦,他不會不認得。
十六抬的大轎,鑛金銀絲,通體由名貴的紫檀木所制。
輦的四角懸著金鐸,發出的聲音宏亮悠揚,有著極強的穿透力。
金聲玉振,雅和威嚴。
路中央,那一灘顯眼的穢漬,令持鞭開道的宦官眉頭緊皺。
他身後的龍輦上一片棲寂,無聲的壓迫懾人,扶手處,靠著一隻修長的手,指尖漫不經心地輕點著,玉琢般精美潔白。
手指間,一枚扳指色澤清透,溫潤細膩,其上紋飾龍身蜿蜒,精妙絕倫。
與扶手輕輕磕碰,一下一下,發出聲響。
宦官耳邊聽著這若有似無的敲擊聲,眼角餘光接觸到這一枚帝王的御用之物,心中猛地一顫,無形的壓力蔓延,頭皮緊縮發麻。
他轉過去,朝著龍輦躬身一低,畢恭畢敬道:
“陛下恕罪,是奴才失職。”
而後,一個駭戾眼風過去,數名太監立即會意,快步上前,跪在地上,仔細擦洗。
另有兩個侍衛,步步逼近,去拖走那倒地抽搐的老太監。
錢守之喉嚨裡發出幾道破風箱般的喘氣聲,不知哪來的力氣,竟掙脫身強力壯的侍衛,朝那華蓋下的龍輦,用手做力,一點點,爬了過去,爬到龍輦之前。
地面拖拽出赤色的血痕,絢爛斑駁,如落了一季楓紅。
“奴才知罪,奴才知罪。陛下饒命!”
他抬起老臉,五官扭曲,奮力擠出個諂媚的款式兒,“奴才、奴才這就為您舔乾淨,為您舔乾淨!”
那猙獰與卑微,哪裡找得出半點方才對芊芊的肆無忌憚。
“啊——!!”
一道淒厲的叫聲驟然劃破耳膜,跪在人群中的芊芊眼睫一顫,忍不住朝著聲響處看去。
恰見一顆低折的頭顱,口鼻鮮紅狂湧,只略略掙動了兩下,便翻了白眼,徹底湮了聲息。
屍體被侍衛拖走,宮道肅清,不過須臾。
宦官低聲啐道:“老潑皮,不知死活的東西。”
膝蓋針扎的刺痛傳來,芊芊在人群,在低處,無言地望著那在高處,在雲端的人。
似這天地縹緲,只剩了他。
咫尺,卻是天涯。
從始至終,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沒有片言隻語。
閒庭信步地來這一遭,因一個亂子,處死一個人,如踩死一隻螻蟻那般輕描淡寫。
她的狼狽還是難堪,四周紛亂而起的流言,彷彿都與他無關。
隨著龍輦遠去,人群也漸散了。
街道,一片悽清。
便是那血痕,也很快有宮人無聲沖洗,恢復往日的秩序整潔。
似乎方才那觸目驚心一幕,從未在這宮廷中發生過。
“那、那是謝郎君?”
待回過了神,就連翠羽,都覺得自己出現了幻覺,她齒關打戰,臉色慘白,驚懼得嗓子發起抖來:
“奴婢,奴婢怎麼覺著,謝郎君他……像變了個人似的。”
豈止是她這般覺著,就連芊芊自己,也快要認他不出……
龍輦自身前經過時,她於人群后方抬了頭,某一瞬,與那低垂了眸的男人若有似無地對上了視線。
隔著金線繡的幔,郎君白衣金冠,溫潤其玉,容冠京華。
他那視線低垂著,似乎有所俯瞰,也似乎有所迴避,蘸了濃墨的眸,卻彷彿既沒有這螻蟻眾生,也沒有她的存在。
都說,至高至明日月,至親至疏夫妻。
而曾與她至親